阿俏故意装得大惊小怪:“怎么不算本事?慧云师姐,您这手艺,就算是在酒楼做了多年的大师傅,也未必能雕得出来呢!”
慧云却摇摇头:“这不好比的。我住在西林馆这么多年,统共就学了这么一件,每年雕的都是牡丹,只需专心致志,做起来也很容易,当成是一项修行就好。不像你们学厨下厨的,需要记那么多菜式,学那么多手艺。”
阿俏连忙点点头,心想:在师姐们的眼里,这也是一项修行。
“再说了,”慧云脸上的笑容十分恬静,“我这朵牡丹,原是献给佛祖的,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能静下心,抛却一切杂念,全心全意地雕这一片花瓣,令它没有半点瑕疵。阿俏,你的天赋很好,若是将来你想要尽全力将这件事做好的时候,你也一定能成的。”
说毕,慧云重又静下心,取了另一片豆腐,继续雕下一枚花瓣。阿俏见她神情专注已极,似乎连自己这个坐在她对面的大活人也全给忘了。雕那朵花瓣的时候,慧云也不怎么盯着水中的豆腐和雕刀看,似乎只是信手运刀,又似乎是全凭手上的感觉,随随便便地雕上几刀,随即将左手在水中轻轻抖动,不少豆腐屑从那花瓣表面抖落,沉入盆底。
慧云就将新雕出的花瓣托起来看了看,觉得很是满意,一瞥眼见到阿俏兀自在自己跟前如痴如醉地看着,笑着嗔道:“你这妮子,傻不傻,成日价盯着我雕豆腐有啥意思?还不快去你师父那里,你师父可是要准备做《辋川图小样》的。”
阿俏一听,赶紧谢了慧云,起身就走,转到内堂去寻师父静观去。
她难抑心内的激动天那,那是《辋川图小样》啊!
《辋川图》原本是唐代诗人王维的画作,一共绘制了辋川二十景。唐之后,五代名厨女尼梵正则因一道名叫《辋川图小样》的拼盘而为世人所知。据传这位比丘尼梵正,“庖制精巧,用炸、脍、脯、腌、酱、瓜、蔬、黄、赤杂色,斗成景物……合成辋川图小样。”这恐怕是世人所知,最为精巧的大型拼盘了。据说时人见了这样精巧的美食,大多执着赏玩,不忍食用。
梵正之后,便极少再听说有人用食物来复刻这幅《辋川图》。阿俏没有想到,她的师父静观师太,竟然打算在佛诞日的素席面上再现这一道神作。
阿俏来到静观师太的禅房外面,恭敬叩门,里面静观便让她进来。
阿俏拜见过师父,见静观师太面前的墙壁上正挂着一幅《辋川图》的摹本,师太本人则望着摹本静静出神。
她面前摆着一只巨大的白瓷盘。可是瓷盘里空空如也,静观大师还未动手。
“师父,您有什么可以让阿俏来帮您的么?”阿俏在静观身后小声发问。
静观顿了片刻,似乎才想起屋内有阿俏这么个人,转过头来微笑着望着阿俏,说:“不用了,阿俏,你今天还是下山去学校帮忙吧!”
阿俏万万没想到静观竟然是这个回答,不由得“啊”了一声。
静观理解地笑道:“对你来说,这《辋川图小样》实在不算什么,只消你到了那一天,‘看山还是山’的时候,这《辋川图》就显得太简单了,你可以令菜上现山水,盘中溢诗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阿俏听得心里微惊她,她真能有那么厉害么?她还全然不曾领会“看山还是山”到底是什么意思那!
“学校那里倒是正在历经些困难,你去那里,恐怕会比留在师父这里更有些用处。”静观语调平平,却语意谆谆,劝阿俏去帮学校那里多做些事。
阿俏听了,赶紧伏了身子,在静观背后行了一礼。口中道:“是,师父!”
早先她从小范师父那里听说了,飞行学校在向小刚坠机之后,确实遇上了些困难,人人的情绪都不太高。既然静观这样吩咐,她便须应静观之请,下山看一看。
于是阿俏拜别了静观,却忽略了一件事,静观的禅房里,有盛器,有辋川图的摹本,可是却没有古书之中所记载梵正所用的“炸、脍、脯、腌、酱、瓜、蔬”之类丰富的食材一件也没有。
阿俏匆匆下山。她从小范那里听来的传言是关于向小刚出事时所驾驶的那一驾飞机的。
向小刚所驾的飞机,是利用飞行学校实验室的研究成果进行改进之后的新机型。向小刚那次,是第三次试飞,前两次都安全无事,偏偏是向小刚那次出了问题。
学校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将飞机的残骸全部打捞回来,一一检查,以期能够找出向小刚坠机的原因。将所有工作完成之后,学校里的人却得出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飞机本身的设计没有问题,出事可能是人为驾驶失误所致;第二种则认为飞机本身的设计,也就是按照实验室的研究所进行的改动有问题,若是这样的隐患不排除,事故的风险会非常高,也会导致以后这种新机型无人敢用。
这两种相左的意见出来之后,双方争执不下,而飞机设计的问题却又无法在实验环境里确定,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试飞。这种试飞极其考验试飞员的能力与胆气,连飞行学校的教员自己都说,这种试飞,乃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阿俏赶到学校,正见到大家都聚在飞行跑道一侧,而跑道一头正停着一架飞机,有几名学机械的学生在教员的带领下,在给这飞机做起飞之前的最后准备。
小范师傅混在人群里,远远地见到阿俏,连忙大声招呼了一声:“阿俏!”
阿俏循声奔过去,见范盛光紧张得额头上全是汗,见到阿俏奔近,顾不上问西林馆的事儿,而是小声向她解释:“孟景良自请了试飞,教员们其实都觉得他状态不大好,可是谁劝他都不听。这……唉!”
小范觉得一言难尽,阿俏也蹙了眉。
她知道孟景良是因为换班的事,间接导致了向小刚的牺牲,因此心中有愧,这个弯他始终转不过来。
“范师傅,孟大哥毕竟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你若生拦着他,他恐怕一辈子没法儿迈过这个坎儿。”阿俏口头上劝着范盛光,心里却也与他一样,越来越紧张,她只能双手合什,不断在心里暗暗祷祝: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再出事了。
前排站着周牧云,伸手去拍孟景良的肩膀,关切地问:“景良,你精神状态到底行不行?要不还是换我去,我这人一向横,老天爷也不敢收的。”
孟景良被他逗笑了,笑容却倏忽即散,他再度低下头,摇了摇脑袋,说:“老周,别总说这种话,你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弟妹要照料……教官已经检查过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