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陡然记了起来,说话的人是个在阮家厨房里打杂的小丫头,叫小凡。而她口中的小玉姐,则是常婶儿的女儿常小玉。
“唉,你总是这么馋,三小姐这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喏!”常小玉从常婶儿那里得了不少桔红糕,当即分了一枚给小凡。
阿俏闭上眼自管自休息,却听小凡“唔唔”了两声,赞叹道:“真香啊……呀,还有玫瑰花儿的香味。”
阿俏马上睁开了眼。
这桔红糕的常见做法是用红曲点染,令桔红糕呈现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可是阿俏的做法却是用一点玫瑰汁子,用量极少,就能令桔红糕看起来明丽柔润,同时这糕里还会带一点点玫瑰的香气。只不过这香气极淡,而且为上等陈皮的桔香盖住,寻常人根本辨不出来。
没想到,小凡这样一个粗使的打杂丫头,竟然能尝出桔红糕中如此细微的味道。
底下小玉就笑:“我娘说了,三小姐运气真好,她从乡下上来,啥像样的见面礼都没带,就带了点儿吃食糕点,天晓得是不是她做的,却能得老太爷的青眼……”
阿俏抬起唇角,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笑:这投石问路,不也一样试出了阮家各人的态度么?
常婶儿是在阮家帮佣的老人儿,她的女儿小玉也沾染了不少常婶儿的习气。上辈子小玉做了阿俏的贴身侍女,阿俏隔三差五会发现自己贵重的物事被挪了地儿,后来才发现是小玉“借”了去了。更要命的是,有小玉在,阿俏的一举一动总是被人盯着,阮家关于她的各种闲话更是满天飞,家里的佣人立即都知道了阿俏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阿俏愣是费了几年的功夫才从这种刻板印象中走出来。
如今小玉和小凡的窃窃私语点醒了阿俏:在这阮家里,她需要一个帮手,而不是一个吃里扒外的贴身丫头。
晚饭之前阮清瑶又将阿俏找了去。
“你看我戴哪一条项链好些?”阮清瑶在镜子跟前试着她的新衣,在一条水晶项链与一条镶着玫瑰金亮片的珍珠颈饰之间犹豫摇摆。
“水晶的好!”阿俏知道这个二姐最喜欢闪闪亮的金属亮片,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阮清瑶一挑眉,转脸盯着阿俏,想看她能说出什么道道儿来。
“这水晶只是透明的,但是衬在你的外套上是一个颜色,衬在你的连衣裙上又是一个颜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戴了两条项链呢!”阿俏淡淡地解释。
阮清瑶身上穿着一件浅樱色的印花旗袍,外面则打算罩一件铁锈红色的驼绒外套。那条水晶链颇长,戴在外套的外面,也别有一种风韵。
阮清瑶眼珠一转,就知阿俏说的没错,立时就挑中了那条水晶链,戴在外套上试了试,很是满意,就抱着阿俏转了一圈,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笑着说:“阿俏,你眼光真不错。”
她说着就拎起包,转身离开,咚咚咚地下楼:“我要迟到了,阿俏替我收拾一下呗。”
阿俏知道二姐赶着去“黎明沙龙”。她可不打算动阮清瑶的东西,免得麻烦上身。只是她在离开之前,却注意到阮清瑶的梳妆台上,放着两只小小的油纸包。巧了,正是她从浔镇带来的桔红糕。
两包都拆开了,然而一包已经见底,另一包却还满满的,似乎被阮清瑶嫌弃了。
阿俏带着疑惑,取了那一包被剩下不少的,拈出一枚,放到口中嚼了嚼。她立刻就明白这包为啥被剩下这么多了:最近省城天气潮湿,而这一包大约事先被打开过,或是敞着口放了一阵,所以里面的糕有些受潮,口感没那么好,而且甜味有点儿湿重,自然及不上另一包。
阿俏想到这里,突然省起:不对啊!
阮清瑶是阮茂学的长女,却从来没有被家中长辈要求继承阮家的生意。阿俏上辈子听大人们解释过,说这位二姐的味觉没有其余阮家人那么灵敏,甚至不如宁淑。也就是说,阮清瑶分辨不出好些细微的味道。因此阮家从未将她列入继承生意的人选,而是任由她从女校毕业后就恣意玩乐挥霍,享受人生。
然而这妆台上的两包桔红糕,却明确地告诉阿俏另一个可能。
——味觉不够灵敏什么的,都是阮清瑶装出来的。
这个二姐,恐怕原本只是好逸恶劳,却非要拖着阿俏,要塑造她、控制她、吸她的血,逼她去完成自己不愿去完成的事?
阿俏静静地看着阮清瑶的妆台,片刻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一转眼三天即过。宁淑很是为阿俏烦恼。
她这个女儿断然拒绝了常婶儿的好意,没有点常小玉做自己的贴身丫头,而是点了一个常年在阮家打杂的小丫头,叫做小凡的,命她贴身服侍。
宁淑就叹气,阿俏刚到省城,什么都不懂,如今身边又点了个更加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这一对主仆,将来也不知道会在家里出多少洋相,添多少乱子。
此外,令宁淑更加郁闷的是,阿俏近来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去厨房给自己做早饭——只给自己做。
阿俏做早点的花样不少,今儿熬汤头煮面,明儿点豆花,隔天还用一直没什么人用的烤炉烤了半打萝卜丝酥饼……可是她永远都只做一人份的,在厨房留下满屋子的香气,然后自己吃个腹饱肚圆,收拾干净走人。
唯一例外的是那萝卜丝酥饼,阿俏觉得只做自己吃的分量实在是有点对不起那烤炉,终于稍许多做了点儿,分了三个给弟弟阮浩宇。
阮浩宇接过刚出炉、酥得掉渣儿的萝卜丝酥饼,咬了一口就直嚷烫,却一面捏着耳垂一面忙不迭地咽了下去。另外两只他直接包了带走。据说那天在阮浩宇的学校里,这酥饼的香气引来了一群同窗,可怜这群孩子愣是硬生生吞着口水看着阮浩宇将酥饼一口一口全吃光,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