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被押解抵京,是在半个月后。那日伶俜正跟着姨母从铺子里出来,就见着大街两旁挤满了人,一队风尘仆仆的军队,从街中穿行而过。中间是几辆囚车,车中装着几个面目全非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分不出男女,辨不出年纪,
伶俜远远见着,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听到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口中提及苏总兵,才恍然大悟是苏凛被押解回了京中。
她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那囚车慢慢而来。宁氏立在她旁边,低声叹了口气“卫国公世子戎马十余载,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没想到会遭此横祸。也不知是命数还是人祸。”说罢拉了拉她的手,“咱们走罢,看到了也只是徒留伤感唏嘘。”
伶俜嗯了一声,只是一边走还是一边忧心忡忡地往后看,那囚车越来越近,她渐渐看清了最前面的一辆。车中铁镣加身的男子,想来就是苏凛,只是此时狼狈不堪,看不出半点传闻中常胜将军的风采。卫国公和沈鸣都有着英武之姿,俊朗之貌,恐怕这位国公府世子,平日里也是一表人才。
她叹了口气,转头准备加快步子离开时,忽然见着对面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愕然了片刻反应过来,再仔细看过去,果然是身着白色氅衣的沈鸣。
伶俜在人堆中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他。
只见此时的沈鸣,默默站在拥挤的看客中,身边没有其他人,被人挤到也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已经红,就那样抿嘴沉默着看着载着舅舅的囚车慢慢而来。伶俜想起他说的,那些年他一个人被丢在寒山寺的岁月里,苏凛每年都会去看他,教他读书写字,充当着一个父亲的角色。他生命中亲缘淡薄,外公和舅舅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想而知。此时的他,不知道会有多难受!
虽然苏凛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但看到人群中的沈鸣,像是一个迷茫痛苦的孩子,她忽然也好像感受到了那种切肤之痛。
伶俜不忍看下去,在沈鸣现自己之前,转过头随着姨母疾步离开。当然,她觉得这个时候的沈鸣,大约也是现不了自己的。
这两日,沈鸣未曾回府中,想来是一直在和国公爷为着苏凛的事情奔波。国公爷在朝中的人缘素来不错,加上贺兰山一役的惨败,到底是何缘故,也还未调查清楚,朝中文武百官,一直都按兵不动,只等静观其变,再作表态。
到了第三天日暮之后,一直在松柏院徘徊的伶俜,才见到一脸疲态回到府中的沈鸣。
“世子,怎么样了?”伶俜亟不可待地上前问他。
沈鸣摇摇头“舅舅和姨娘被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如今还没开始审问,皇上亲自下令,暂时谁都不能见。”
伶俜点头“这倒也不算是件坏事,就是怕有人捷足先登,见到舅舅和姨娘之后,找到法子栽赃陷害。”
沈鸣道“舅舅我倒是不急着见,现在当务之急是见到元氏。”
他口中的元氏,也就是苏凛新纳的那房侧室。
两人正说着,长安从外头匆匆进来,低声道“世子,姑爷来了!”
话音落,宋梁栋已经风风火火跟进屋子,不过声音倒是刻意压低“愉生,我已经打好关系,今日天牢值守的是我之前在军中的兄弟,等过了三更就安排你进去。”
沈鸣感激地点点头“多谢英才兄。”
宋梁栋嘿嘿地笑“我是你妹夫,这点忙都帮不上,往后绫罗知道了,还不得让我天天睡书房。”
本来凝重的气氛,被他这一插诨打科,倒是缓和了少许。沈鸣虽然笑得勉强,但也算是勾唇轻笑了笑。
宋梁栋道“今晚我轮值,你到点跟我会合,我带你去。”
沈鸣点头,又深深抱拳作揖。这倒弄得宋梁栋有些不自在,连连摆着手出了门。
这日三更过后。
阴冷昏暗的天牢之中,一扇木牢门,咯吱一声打开,蜷坐在地上的女人抬头,看到一道颀长的黑色阴影走进来。沈鸣看着地上那蓬头垢面,除了一双浑浊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的女人,迟疑了片刻,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作揖行了个礼“愉生见过元姨娘。”
元氏怔了怔,出的声音干涸嘶哑“你是世子爷?”
沈鸣点点头“正是。”
元氏勉强地笑了笑“你舅舅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天子聪慧,性子纯真。还说等回了京城,要带我见你。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她顿了顿,“你舅舅如何了?他先前受了伤,一路上也未得医治,我很担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