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从记事起便在寺庙中,回到侯府后,因着自己身上的煞星传闻,府中人都对其敬而远之,别说是手足亲情,对沈瀚之这个父亲都是陌生的。忽然被人叫着哥哥,竟一时有些微微的不适,好在那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心中又恢复惯有的平静淡漠,他点点头“你们愿意随时可以过来,福伯都在的。”
沈锦揪了一把沈朗的面颊,笑道“哥哥话了,可满意了?”
沈朗玉琢般的小脸堆上粲然的笑容“多谢哥哥。”
虽然时日已晚,三人都也有困乏了,但因着看着难得一见的月下美人开花,心情委实不错,回程的路上,沈朗还小声感叹“原来哥哥并不吓人的。”
沈锦这时对沈鸣的印象也改观不少,点点头道“那煞星传闻本就是招摇撞骗的僧人胡诌的,信不得。”
伶俜没怎么说话,心里却涌上了一丝欣然的甜意。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伶俜再往沈鸣的松柏院跑,十回有八回沈锦都会跟着一起。虽然沈鸣话不多,但沈锦却素来是热情的性子,两人的互动落在不动声色的伶俜眼中,倒渐渐瞧出了一点兄妹该有的情分。有时候沈鸣对沈锦的聒噪也会皱起眉头,但那样的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会恢复如常。偶尔沈朗也会过来,小少年温温吞吞的乖巧性子,倒是挺得沈鸣喜欢,被他讨教学问和画艺,也都会耐心作答。
到了岁末,宁氏和沈锦要忙着打理府中上下过年的事宜,知道沈鸣画艺了得,沈锦也就没客气让他帮忙做了两幅年画。他画的是两幅坐莲童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宁氏十分喜欢,将年画挂在了小佛堂当中。
年前,苏州那边的铺子递来了几匹上好的锦缎,宁氏给两房分派好,挑了几匹花色淡雅的准备给沈锦和伶俜,做两件过年的新袄子。
还剩几匹黑白灰单色的,她留了两匹给沈瀚之,剩下两匹则装好,递给沈锦道“你把这两匹杭绸送去给沈鸣,我看他总是穿着那白色氅衣,像是洗过很多水的,哪里像是个世子爷。”罢了,又拿出一个个小红木匣子,“从他入了锦衣卫,侯爷就将世子爵禄冲入侯府账中,四品佥事的俸禄虽然不低,但他刚刚当差,只怕上下诸多地方都要使银子打点,他名下无其他产业进项,那点俸禄恐怕是不够用的,院子里的三个下人又不在侯府册中,都要靠他养着,如今怕是会有些拮据,你把这些银票给他。”
沈锦接过匣子道“先前他提亲给了谢家四万两聘金,父亲这边只出一万两,其余的都是国公爷给的。但他到底是外孙又不姓苏,恐怕如今当了差,也不好再拿国公爷的钱。您这样说,我倒是真觉得他手头上可能没那么宽裕了,这些时日我去过他那院子多回,确实未见过他屋子里有甚么精贵玩意儿。”她想了想,又道。“要不然我给父亲提一提,让他把世子爵禄拨回到沈鸣那边。”
一旁的伶俜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头热,姨母表姐都是如此良善的人,上辈子沈鸣真的就袖手旁观看着悲剧生?
宁氏听了女儿的话,忙摆摆手“你父亲对世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别去说这些无用的话,惹了他不快。”说罢,想起什么似地又道“对了,翻过年初八是荣亲王妃寿辰,英才那时也应该从辽东大营回来了,王妃的意思是趁着喜庆的日子,把你和英才的日子定下来。”
沈锦闻言,红上立刻染上两片红晕,凑在母亲身边撒娇“那就越迟越好,人家还想在府里多陪母亲几年呢。”
宁氏笑道“你和英才的婚事是去年就定下来的。就算我愿意多留你几年,荣王府那边也不会答应。听说英才在辽东大营一年表现很出色,这次回京,皇上亲自给他任了个四品金吾左卫指挥佥事。等你们成了亲后,他还能封个辅国将军的爵位。这京师中,想把女儿嫁入荣王府的世家可不是一家两家。你娘亲只是个姨娘,没让你身份多体面。还不是英才自己从小就相中了你,去年去辽东大营前,让父母请了官媒说亲,看着双方定下来,那孩子才放心出京。”
沈锦嗔道“宋梁栋就是个莽夫,他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说是这样说,但她脸上却是绯红一片,显然是在说着自己的意中人。
伶俜默默看着表姐,脑子里浮现宋梁栋的样子,上辈子她生前只见过他几次。倒是死后见过他很多回。
第一次是刚刚服毒身亡时,他身着飞鱼服和沈鸣一起进入王府,在看到自己的遗体后,语气颇有些怜悯。
再后来便是三年后,她盘旋在京城上空,看着他带着锦衣卫听沈鸣差遣,在京城朝堂掀起一一阵阵腥风血雨。
在伶俜的印象中,宋梁栋是个高大挺拔直爽豪气的少年。他的父亲荣亲王宋霍是当今皇上的同父异母胞兄,荣王妃赵氏系前阁臣赵荣之女,那时宁家还未没落,和宁家的女儿也算是总角之交。宋梁栋和沈锦年纪相当,自小认识,可谓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但是前一世表姐自杀,跟这个宋梁栋脱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伶俜没亲眼见过表姐是如何被人捉奸,只知道当时宋梁栋也在场,并且听闻当场拂袖而去。
如果表姐真的是自杀,那宋梁栋的不信任,自然是一个重大原因。
不过从表姐出事,到她回来之前的那些年,好像并没有听到宋梁栋成亲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表姐的缘故。
那两匹锦缎和装着银票的木匣子,是伶俜和沈锦一块送到松柏院的。沈鸣虽然神色淡淡,只让沈锦跟宁氏转达谢意,但眼神里显然较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这是伶俜头一年没在田庄上过年,比起田庄,侯府自是讲究许多,规矩也不少,伶俜觉得没意思透了。过了初三,祖母倒是遣人来接她回庄子上小住,但回去待了不到三天,她又赶紧回了侯府。
虽然惹了祖母不悦,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马上就要开了春,上辈子那跟表姐有染的戏子还未出现,她实在不敢离开表姐太久。
……
到了初八,因为要去荣王府给荣王妃祝寿,一早沈锦就带着伶俜梳妆打扮。
沈锦光头上的簪子都换了好几只,更别说将柜中的袄裙试了个遍,最后穿了一身新作的杭绸鹅黄斜领交襟袄子,披一件狐领的斗篷,头上梳了桃心髻,插了根碧玉簪子,十分俏丽可人。
伶俜看着这么如花似玉的表姐,想想上辈子的红颜薄命,忍不住眼睛又有点热。
荣王妃寿辰,京城勋贵圈的太太小姐们自是齐聚一堂。
中午寿宴过后,宾客散了大半,余下的都是荣王妃相交甚密的几位,作为王妃手帕交的宁氏自然也在。
王府的后花园搭了花架,花架下摆了桌椅,桌上放着些当下少见的瓜果,许是从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荣王妃当,众太太小姐围坐一团,开始了茶余饭后的闲谈,无非是京城勋贵圈子的那些破事。
伶俜听得无趣,尤其是午后时分,正快要靠在姨母身旁打瞌睡,忽然一个声音从外头传来。
“皇婶婶——”
那声音拖得长长,夸张得跟唱戏似的。
伶俜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几分。
睁眼一看,只见一个头束红抹额,身披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少年,飘了进来。
众太太小姐忙起身行礼“四殿下。”
这人正是当今的四皇子秦王,日后不知怎么登上皇位的天子宋铭。
宋铭嘿嘿笑着挥挥手,在荣王妃旁边坐下,将手中的小木盒子放在石桌上,笑道“今儿是婶婶寿辰,皇侄儿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不知婶婶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