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这样,哪一个不赶着来看?那样的排场,简直不是一个官员到任,说句大不敬的话,竟似皇帝巡游一样。周世泽才上甲板,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片!这样的排场可把他这个见过大场面的也惊了一跳,赶紧叫副官吩咐本地官员和士绅不要这样了,他还以为的这些人安排的呢!
直到已经来到当地两三月的官员笑着与他道:“大人可是误解了我们这些人了,须知道这些海外汉人其实是最慕朝廷的。凡是朝廷官员都当作钦差,极力尊崇,何况大人还是一品大员,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因此这般作态,实不是下官们安排,而是百姓们自发,不然大人只管去问。”
周世泽不问也知道这只怕是实情了——等到下了船就看的分明,百姓们若是被安排这样,怎么可能如此激动?周世泽看着,竟有几个老人已经老泪纵横起来,还有其他个个也是热心!
周世泽这边见下属和士绅,一同巡视马尼拉,听吕宋现今各种情况。祯娘则是有他安排的人过来接住,去往今后要居住的总督府——至于他安排的人,就是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三月的官员家人。
这些人已经有些熟悉吕宋,又同是从大明来,自然说什么都便宜。这时候用妇人相互拜访的口子,既是解决了祯娘的一大麻烦,这些人也找到奉承总督后宅的机会,因此竟是人人欢喜的。
来的妇人大概有四五个,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肌肤微黑的,她姓宋。这位宋夫人喜笑善谑,等到互相见过礼之后就格外善谈,凡是祯娘发问的,她就没有不知道的。且说的风趣清楚,真是给祯娘带来了好大的方便。
只听她说起这边的民风民俗道:“都说这边土人野性难驯云云,这也是怪话了。读书老爷们不是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圣人的话果然没得错的,放在这里也一样。凡是那些吕宋的上层人物,都是学着咱们大明的样子,比咱们那边的其实还要来的温文尔雅。说是野性难驯的,都是那些住在林子里半野人。”
祯娘虽然有大把的生意在南洋,但是之前的吕宋在西班牙手上,大明又一直很有敌意,因此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往来,知道的也不多,大都是道听途说。
听到这里就问道:“听说南洋这边土人难治——汉人因勤劳而富裕者多,然后呼引同乡来,往往成为南洋各地富人。而土人多懒惰,久而久之就远远不如汉人。如此心中怨怼,或者自发集结,或者受西夷人挑拨,冲杀汉人家宅瓜分家财,这种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本来这些事祯娘是真的深信不疑,不只是看的书籍上这样说,家里跑南洋生意的伙计们带来的讯息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方才听宋夫人说了很多,似乎这些和她原本知道的一些有所出入,这才有这样的话来问。
宋夫人爽朗地笑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周夫人有所不知了,这上头该说两边都不全是好人!偏听一边就是误的!”
原来南洋诸国慕□□文化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了,因此凡是□□人物到来,一般都是格外尊崇的。因此也就养出了一些人的骄娇二气,其中有一样最是霸道——据说凡是汉人看上的产业,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讲究一些的不过是强买强卖,不讲究的有直接上门‘索取’的,说白了就是强抢!
因此那些南洋土人所谓冲杀汉人,其中有的真是自身怨怼或者受西夷挑拨,但也有的是为了复仇。而汉人所谓受害者,其中有许多本就是一方恶霸,只能说是‘罪有应得’,说不上什么无辜。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夫人说的轻描淡写,这种事虽然她已经知道了,却因为没得经历,所以能说的这样轻松。只在祯娘耳边道:“不过夫人说的也有十分对的地方。”
要知道在大明,除了一些东南商人是为了钱财富贵这才出海,进而定居海外的,其他都是走投无路了——灾荒年间的时候,多少人家再也活不下去了,为了活命便带着家人投奔先下了南洋的老乡。
这其中有个缘故,凡是在南洋经营的好的大明人总想团结本乡本土的老乡,也是在当地更能站得住脚跟的意思。因此上船的时候没钱也不要紧,真的确有其人在海外就可以,这些船主到时候问那些人要钱赎人就是了。
而就是这些人,哪怕没有手艺,至少也会耕种田地——可别小看了这耕种田地,似乎大明地界凡是农户人家都是会的,毕竟这是吃饭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下来,精耕细作。
但去了海外就知道,倭国、南洋诸国等,耕种田地的手艺差着□□好大一截。宋夫人就介绍道:“按照他们说的,一亩一样好的田地,咱们大明的农户耕种活生生能比土人多出一倍的收成去!”
啧啧啧,这可是一倍的收成!只依靠这个,大明移居来的人家就能比本地的土人多积攒下银钱米粮了!而一开始并不见得有多少优势,直到后头积攒下来的银钱又买地耕种,这样翻滚起来,最后也就成了气候。
后来宋夫人又道:“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忧心的,这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这里自有自己的头领国主,他们的规矩就是那样。而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朝廷收拢了这里,为了巩固恐怕每岁移灾民是少不了的,这里迟早是咱们汉家天下,就如同原本漠南的蒙古人、川滇那边的苗人,都是一样的。”
祯娘心中击节赞叹,深觉这位宋夫人是一个极有见地的,中原朝廷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像是五胡乱华又如何,最后哪一个也没灭亡了汉人,反而被汉人同化。最近的还有蒙古人入主中原,近百年的治理,竟没有动摇汉人传承分毫,这就是厉害了。
立即称赞道:“宋夫人这话说的极对,见地之高远远超过世人——这些日子我一直考虑这些,现在想来竟是我白白担心了许久,现在可不是豁然开朗!”
又有别的夫人在旁凑话,大约不过多久就有婆子来禀:“夫人,外头总管让来说,府上行李已经收检装车完毕,只等着夫人发话,这就要往老爷的官衙那边去了。”
祯娘点点头,并不多说,只是道:“既然是这样便起身就是了,我这里也随你们去——宋姐姐,实是怠慢,今日不能待客招待你们,竟还有好一番劳动。”
这些妇人过来陪着祯娘可不是说几句话那样简单,还要带着她去往总督府那边。这当然不是因为祯娘差一个带路的人,这其实是因为祯娘根本不知道南洋这边一些不同,正如北人都不知道南人一样。
想那些北人初到南方都不知道南方人家建一个船舫做什么,还当是侵占河道呢!非要有人给他们做比,说南方建一个船舫,就好比北方人家有一个马房是一个道理,这才算是解了惑。
吕宋这边的气候、草木等都和大明有不同,为了生活便利舒适,住宅自然也有不同的布置讲究。祯娘这边原是不知道的,这时候有个人在旁指教就好得多了。不过这几位夫人其实也是来的不久,知道的不齐全,所以不只是她们,还有一位本地士绅人家的女人。
就这样,祯娘和几位女眷这就上了大车——也是难为顾周氏了,就这辆大车也是她给祯娘置备的行李之一,只是原先拆解开来了。等到到了吕宋才有专门的家人抬出来拼接,亏得东西好,家人也手艺纯熟,严丝合缝没有不好用的。
宋夫人看到这辆大车的时候就点了点头道:“这就是用心了,吕宋总是炎热,正好用上这种夏日凉车,我家现在用的也是仿佛咱们大明那边夏日里头用的安车的大车。若是那等板壁厚的暖轿,在这里可不是如同蒸笼一般了?”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道:“这其中还有一个难事儿呢!原来初初到这边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没有。倒不是吕宋贫困,而是之前有西夷人剥削,又有兵灾的,多少东西都毁了。我们来的时候又不如夫人家里准备的齐全,我家老爷是个不会骑马的文官营生,平常不是坐轿就是坐车。”
手上比划着:“到了这里,竟是一辆轿子、好车都找不出来。若说现做的话,找了半日,连个会做车轿的匠人都没有——这可是急坏了家里上上下下,难道还要走着去衙门办事?实在是有失体统了!最后还是早些年迁到这边的同乡解了忧,把他们自家最好的大车送了过来,这才算是勉强解了燃眉之急。”
祯娘这才更深地体会到顾周氏的考量之周到,自己当这边商人云集该是什么都有的,却没有想到那些最开始到来的生意人有什么货物?多是那些粮食布匹,总之最是贴近民生的,也是缓解最大的缺口。
至于方便生活的那些,譬如说一辆合用的大车,人家送来做什么——的确是有人要的,但能够有多少人呢?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祯娘这边当然也不会过不下去。但是就是顾周氏说的那样,一开始的日子该有多不适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