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有一样,原来在太原的时候周世泽只要劳身就好,反正是与手下士兵一起操练,这有什么难的。如今却是既劳身又劳心,操练的士兵有一半都是没眼看,真按他以前的练法,一日下去能倒下一半。
至于劳心,可不是,如今他是主官了,有面临的是这样复杂的局面,脑子都快打结了。按他想的,一个个武人做什么还要那许多弯弯绕绕。有那样功夫,不如在战场上用心计谋,这才是正当么!
他与祯娘扳着手指头道:“你是不知道,那帮怂人有多让人恼火!当初在自家卫所里从来没训练过,如同一个农民也就罢了。好歹性情质朴能吃苦,招到一起了,经过训练也没什么不成的。但是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
不怪周世泽生气,祯娘也有所耳闻。这些从本地卫所抽调出来的子弟原本就是被他们百户、千户当作了佃农在用,所以一点武技不会,军中训练也就是个笑话。当然,这些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又不是他们的错,百户千户们就是这样做主的,有什么办法。
真正让周世泽生气的是,那些乡村农家子弟的好处他他们却没有,反而在卫所这个地方学到了老兵油子许多乱七八糟的坏毛病。贪生怕死拈轻怕重,做事训练也暗暗偷工减料,一个来强的,他们就敢聚众闹事!这是逼着主官么!
周世泽不是一个怕人的,训兵训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是九边闹饷的时候学来的,反正杀鸡儆猴,第一回就是要震慑住,不然以后没办法管了。当即使人过来,聚众闹事的一个也没放过,才不管什么法不责众,领头的结实的五十军棍,其余的有二十军棍,就连旁观没作为的也要领十军棍。
他就亲自坐在那里看人行刑,直到晚上没玩,让人点了两排篝火,映着火光接着来。非亲眼看到最后一个人受了刑,这才命收工。后头几日满大营都飘着药油的味儿,好几日练兵都不成,太多人出不来。
对周世泽这样简单粗暴的一手,一些本地出身的武官有些看不过眼。不过也不能说什么就算他们怀疑周世泽有借着这一回立威,给‘本地帮’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但他们也不能昧心说他做的有问题,须知这军营里主官的权威最重。这可比文官间有些虚头八脑的上下尊重来的实在,若是主官权威没有,到了战时才是要命,好多人只怕就各自为战了。
于是他们最多就是记在心里,打算等到日后和其他‘劣迹’放在一起,一但有什么不好就参他一本。说起来也十分好说,只说是为人酷烈,妄动刑法在那帮看儒家经书的老爷看来,这当然就是大事了。
周世泽才懒得管他们,要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他就别想在这里练好兵!也是这样强硬有了收效,反正那帮坏毛病一大堆的老兵再没有与他硬顶了。欺软怕硬也是坏毛病之一啊,所以一个个都怕了。反正不管周世泽能不能站稳脚跟,如今就是他们的主官,与他造反就是给他处置自己的理由,他们不疯不傻的怎会做这个!
如此一来,训军才能进展起来,然而因为原本底子太差,一切还是只能慢慢来。不过周世泽松了一口气,好军队都是训出来的,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只是或快或慢达成而已。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缓和了一些脸色,有心思与祯娘玩笑,在她耳边讨好道:“说起来有些事情还要谢谢奶奶你呢!我早不耐烦与那班人勾心斗角,只是他们抱定了我有什么办法,甩也甩不脱。直到奶奶你要在这边鼓捣你那钱庄,这下收到风声了,知道奶奶是什么来头原来我也是有靠山的,这下总算安生了许多。”
这话虽是调侃,却也有些是真的。祯娘的财势确实很有用,当兴业钱庄的分号要到泉州办起来的时候,当然要往各处官员那里送礼打招呼,一下就让人知道她的底细之一。然后顺藤摸瓜启出好多别的,再然后就是宣扬出去,多少女眷不晓得泉州来了一个财神娘娘!
女眷们晓得了,女眷们的丈夫自然也就听到了,再用人脉一打听,当即许多蠢蠢欲动的都收了手祯娘如今靠着兴业钱庄手上牵着好几条线,其中就有东南豪商的。当初那些干股分出去当然是要讨得到好的,将来做大事是一样,帮着筹备两京十三省的兴业钱庄是一样,就是现在借他们的势也是一样。
文官们在单个的豪商面前还能保持尊严与优越,但是在整体的豪商势力,已经不能与之叫板了。实际上依旧比文官弱势一筹的武官,还是职位不甚高的武官,在东南豪商的大本营,怎样程度的屈服都不奇怪。于是祯娘的牌子亮出来,他们立刻就软和地像面条一样了。
祯娘听他这样说,一时也促狭起来。叉着腰做出‘悍妇’的样子道:“知道我的厉害就好!要清楚你有如今靠的是哪个,好歹每日用心一些,当个武官混上几品。虽说武官没得文官有十分的兴头,那也罢了,好歹诰命与人家一样,不至于让我丢丑!”
祯娘自己说着说着也笑将起来,放下手丢了帕子,让人准备洗漱的去了。其实玩笑归玩笑,这事情也是有的。祯娘已经越来越察觉到权财两样给她带来的不同,这些日子她几乎成了堂客们中间最受人喜欢的,不是因为她本身人见人爱。而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周世泽,所以她是正三品淑人位在众人之上。同时她是顾祯娘,靠着银钱牵的动好几方。
说的俗气一些,她当然喜欢这样的感觉。不是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待她,而是她手上操着线一般提拉各方,于是事情便能顺她心意调动。这确确实实让人着迷,大概权力就是这个了,难怪古往今来有那许多人沉迷权力不能自拔。
冥冥之中祯娘有一种预感,现在的她只会是一个开始,她还能站的更高,得到更多的资源来操控权力的线不过现在么,她还是很快不再说这个,等到洗漱完毕,用了一杯安神茶,这就床上卧着了。
不过她可没睡着,她心里有件事要与周世泽商量,已经想了好久,只是一直没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寻个专门的日子,便趁着周世泽没入眠,推了推他,道:“你先别睡,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说我把我母亲接来家里,好不好?”
是的,祯娘想了好久的就是这个。在才有到福建来的影子的时候,祯娘就萌生了这个打算。当初母亲说过的,不能和她一同到周家,有那种种原因。说是没得母亲陪着女儿出嫁的道理,又不是那小门小户。又说祯娘立足不稳当,有什么麻烦就此结下来了怎么好。还有说怕周世泽亲族里有话说,祯娘难做的,凡此种种。
但是这时候呢,这些理由全都是没用的了,祯娘才不觉得接来母亲还有阻碍。况且泉州不比太原,最是气候宜人,母亲在这里也适宜养老定居。祯娘真恨不得直接遣人把母亲接来。不过她已经不是那个只顺着自己意思的小姑娘了,与周世泽生活,两人的事,周世泽过问她,那么她当然也过问周世泽。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有些睡意了,不过话还是听清楚了的。于是一把把祯娘揽在怀里,声音有些含糊道:“我知道,这事还与我说什么?我是没想起来,不然早办了。当年向岳母求娶你的时候原就承诺过,这时候才做到,我倒是脸红了。”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周世泽睁开了眼睛道:“到时候派人去接岳母,要不要用我的官船?再送二十来个排军过去。想这一路该格外安生罢!不然海上有个把宵小恰好不长眼呢!况且这也是风光,让岳母享享女婿福罢!”
只要想到周世泽的官职,就觉得这话十分有意思。打着东南福建水师招牌的官船,在东南沿海的地界,中间要是被海上人劫道,说出去怕是奇耻大辱。哪怕周世泽不追究,整个东南水师都会追究,不然颜面何存?以后东南水师还怎么对东南海上保持威慑力!
祯娘想到这个便想也不想道:“快别做出那样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做派,太摇摆了一些。官船倒是不错,排军的话何必!你如今紧着练兵,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有的你烦。”
其实也是官船就够了,本来船走沿海,又不去远海地方,有什么海主强人!就算是真碰行个把海上强龙登陆回家乡,人家也不会轻易惹事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若是惹出大案子来,官府能不管?
好罢,便是再退一步,真遇上来沿岸出作乱的,只要看到这官船旗号就应该退却的这说明人还有些理智。若是是失了智的疯子,那就是派排军也没得用,二十来人的,比得上人马动辄上百上千的龙主?他们疯起来沿岸的城市、港口都要遭殃。
也就是这些年水师虽然还不够,沿岸各处炮台等却修的好,等闲也是不敢进犯的。不然如今的人就该知道,那些海盗才不是只在远海和南洋各地活动,是真能上岸烧杀抢掠的。
听祯娘说了这话,周世泽也就胡乱点头,睡前最后道:“事情宜早不宜迟,明日你就安排着。选几个原本刚从岳母家来的,坐我的官船去金陵,这就接了岳母来。你这里还可以准备一下,收拾出个好院子,该让岳母觉得家里一般才是。”
祯娘才不理他,这才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时候直接去接,顾周氏是一点准备都无。那金陵那边怎么安排,生意怎么算,要不要挪动位置,若是不挪动,今后又如何操持。这还只是最浮在表面的事,那些人情往来,左右道别,家里的处理,可有的忙!
不过祯娘抬头看暗暗的光里,周世泽似乎一两句话功夫睡着了,嘴角带上了微微的笑意。确实,想的也太乱七八糟了,这里想太多那里想太少,祯娘一听真是好多要说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解释祯娘这个想法很复杂,简单些说就是不论怎样,祯娘就是觉得周世泽很好就是了。
祯娘忽然想起刚才周世泽说的,是他曾经许诺过的。确实,他就是这样人,凡是许诺的都做到了,当初是说的‘我家是没有长辈的,表妹也只有姑妈一个亲人。既然是这样,将来我迎娶表妹,既是丈母娘又是自家姑妈,接到家里来奉养孝顺不是理所当然’,这是顾周氏转述给祯娘的。
后来顾周氏为了祯娘考虑到底没来,周世泽自己也提过好几次,他自己也不是那种能许了约却没能实行的,还能心安理得的,而现在终于能完成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