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小太监是皇上身边天字第一号大太监的干儿子,如今刚得了圣意,正红得发紫,倒是没人拦他。这时候扑通跪在皇帝脚边,禀报道:“皇上,东南经略急报,南边海战,水师,水师败了!”
听到这话,像是一阵寒气侵袭进来,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战。万里之外的事情当然不会让一帮终日在宫廷里的太监宫女有所感悟,只是他们从来只学会伺候人,看人眼色行事是根本。这样不好的消息下来,皇帝的心绪能好?一个不好,所有人都要遭殃,可不是要格外小心行事!
只是没想到,皇帝根本没说什么,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皮子也没抬。夹了了一个糖包,慢条斯理地咀嚼。之后早饭就像平常一样的,没有迟一点也没有早一点,放下碗筷,漱完口,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怎么哭丧着,难道这是什么大事儿?跟在朕的身边,天下事都放在鼻子底下,这就愁眉苦脸了,那就见不得世面了。”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大事?既是也不是。无论怎么说,动了刀兵就不会是小事,不是说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数以百万两以上的银子,就在一场仗里面被决定。
然而放在天下这个大局来说,还真不定是什么大事,哪怕是太平盛世每年还有几场仗呢!水旱灾害迫害下的灾民,赈灾不及时,裹挟着造反。还有各处的拜神信教,规模一大免不了煽风点火,聚众闹事不是一回两回。这种事就地剿灭,虽说最后都扑灭,但中间或胜或败,多了去了。
不过这一次水师溃败的规模比起之前都不同,况且担当的责任也不同这原是皇帝自己力排众议兴建的一支东南水师,共分了浙江、福建、两广三分支。是为了与南洋一带夷人相争,以及遏制海盗和倭寇而存在。
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过,这一次是第一回对菲律宾的棉兰老岛用兵,对抗几个红毛西夷罢了。出征之前没人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只当是手到擒来,到时候收缴战利品和土地等有的是好处拿,至于开疆拓土的功劳,也足够好多人封赏了。
但是这群早就被□□上国名头迷花了眼的兵老爷,一点也看不到自家训练不足的弱势,又是远来作战,人家以逸待劳又熟悉地形,没想到被反杀了当初浙江、福建、两广三分支联合出动,人家还笑说忒胆小,杀鸡用牛刀!这时候却是知道,牛刀是杀不好鸡的,竟都失陷在了里头。
其中福建一支损失最为严重,几乎失了建制,浙江、两广这两支也各有损伤。花大力气建造的大船,包括上面的武器,还有就地从本地卫所转成水师的子弟兵,全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唯一的安慰大概是‘□□上国’底子厚,一次不成还能有机会来第二次。
然而是不是要来第二次在朝堂上确实巨大的分歧,武官自然不会放过可以加大影响的机会。所谓权力不就是这样,至少得有些事情做罢,一个官员用不着给人分派事情做,也用不着被人分派事情做,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就好比一些地方的卫所,几百年不打仗了,又是地处内地,可以想见将来也不会打仗,那所谓屯兵什么的自然也就是一个笑话了。这样的卫所,朝廷不会分派他们做什么事儿,他们也不能有什么权力分派别人。即使为了天下太平稳定,没人说要裁撤的事,那也就是存在和没存在一样罢。
所以这时候武官极力坚持的当然是保留东南水师,并且在此前提下保留向南洋用兵的计划。这当然是为了存在感,而在朝堂上存在感就等同于权力相反来说,文官当然就是反对继续的。
文官和武官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是多年的传统总之还是把文武两班划出了深深的鸿沟,这就是天然的‘党派’啊!
朝堂上争论不休,没有结果这是当然的,其实很多时候朝议决定不了什么,就是偶尔决定了什么,譬如投豆表决,那也是在事前就做好了全部事情,可以说一切早就已经决定了。
最后还是要大佬们心平气和坐下谈,交换利益互相首肯,实际上内阁的商议就是很重要的一环最开始的时候内阁没有武官可以进入,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是上百年的传统了,对文官都不啻于天堑,何况武官!
如今虽然六七位内阁成员,只能维持一两位武官的比例,好歹比以前强得多。能够在内阁以内发声,很多事情协商起来也方便。如今还在内的两位武官倒是出乎同僚意外的镇定,反而是其他阁老显得急躁了。
“穷兵黩武穷兵黩武,本来就是天下乱象!一开始就是没有开一个好头,自从打蒙古以后,军营都觉得打仗是一门稳赚不亏的营生了。不只是北面的威胁,蒙古、女真这些要讨伐,就连没什么关连的菲律宾也不放过。再这样下去,与强盗何异?国将不国呀!”
这话里半真半假,一半是因为从小学习孔孟之道,讲究仁义,所以是发自真心的。另一半就很难说没有私心了,毕竟争权夺利明摆着,不愿意看武官越来越得意也常见虽说这样的事文官也可以参与进去,却实在没武官得到的好处丰厚。这大概就是可以你我都没有,也可以你我都有,当然最好是我有你没有,可绝不能你有我没有罢!
站中间位置一位大人左右看了看,本打算不出声的,最后还是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如今正是千万年未有之大变革,以过去一套看现在是不行了。这就好比当年强秦一统七国,用的霸道多过王道,可是到了治天下又要王道多过霸道。我每日听欧罗巴诸国的消息,还是觉得世道变化太快,已经是比人家慢了!不是说还发现了好大一片国土,比整个欧罗巴大,也远比大明大?”
来去说了几句,却没有什么干货,两边达不成一致。这是因为武官们心已经大了,话说已经放野了的动物还想关回笼子,这困难是不同的。何况这一回他们还拿到了皇上的支持,是的,皇上的支持。
想到今上的进取,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从登基之后,除了开始几年韬光养晦稳固朝局,之后可是一直在大刀阔斧做改新。支持武官们打破旧有的文官格局也是一样,对外征伐扩充国力又是另一样,现在是两样集中在一件事上,今上怎么可能不说话!
首辅大人深深看了一眼,敬陪末座的两位武官都督,不动声色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愿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们也该记得些‘规矩’。而且一切都是有限度的,如今一次不成不过是重来,朝廷养的起。后头该小心些了,见到再一次败了,就算是陛下也会斟酌罢。”
“自然不劳首辅大人费心。”实际上皇上已经有了打算,对于这个打算,武官集团有自己的争论,毕竟利益分配不均么。但是他们不能拒绝他们是依靠皇上才能无代价地继续东南水师,若是不能进行皇上的意愿,那么作用也就没有了。
而所谓的打算说出来也简单的很,即所谓启用九边卫所南调。不是说天下承平日久,军备松弛,已经不堪使用了,只有九边可堪一战。还说东南水师就地征调卫所子弟才是打败仗的罪魁祸首,那与你们调来精兵强将就是。
只是说出来简单,做起来难。从九边卫所南调如东南水师,就算不说水土不服的事儿,骑兵步兵这些也能干得好水兵。那军中意愿怎么说,背井离乡去打仗,自此以后就地扎根,再不能回家乡,谁能愿意?说不好又是一场风波。
“不过圣上是一定要做这件事了,我们也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一回罢了。不然呢,处处添麻烦,是想给谁黄袍加身,好混个从龙之功么!好在圣上也知道这其中艰难,并没有全部用九边子弟补充东南水师的意思,一半一半罢。既能纠正那边风气,也能减少九边卫所的规模。”指挥使感慨地对周世泽道。
京城的消息一经很快传到了九边各卫所,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没错,大家都因为这件事神思不属起来。好在一些指挥使都是眼明心亮的,大事上拿的住主意,倒是没有什么大乱子。
不过现在的情形也足够焦头烂额了,谁没有议论?人心浮动的时候,就连练兵也不好做了不过别人也就罢了,周世泽这个一惯在这上面一丝不苟的竟然也有些分心,这就是新闻了,免不得被议论几回,甚至还惊动了指挥使呢!也就有了这些话。
指挥使还道:“说起来真是为难啊!这件事如何办的好!人离乡贱是颠不破的道理,若没什么天大的事谁会离开家乡,还是改动籍贯,几乎是一辈子不能再回来。这又不是开国之初,乱世里什么都顾及不得,太。祖让哪里屯兵也就往哪里屯兵了。”
指挥佥事倒了满满一杯酒,下肚后也道:“是这个道理,话说老婆孩子还是一起走的话,难道兄弟父母们也一起走?这不是骨肉分离一辈子不得相见了!不说人伦亲情,只怕分家都要闹出不少麻烦来!”
周世泽只沉默听着,并没有说一句话。倒是旁边坐着的一个守备道:“这些小兵也就罢了,上头不是说给个好处,让人自选要不要脱开军户籍贯。说句实心实意的话,我们卫所子弟苦啊!似我们这些混上来的还好,底下小兵没的说,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是句实话。只是还要更多武官过去,这怎么说?这边我们每年有多少收益可拿啊!谁舍得抛家舍业过去呢!”
在场也有会算账的,半醉半醒道:“其实也说不定,在这边胜在稳妥罢了!有行会里边贸的抽成好拿,什么比这个更稳当?至于一些偏门的油水,天下一般,那边一样能寻摸。我想着人家吃海商饭,比咱们这儿说不得还要来的富裕呢!”
立刻就有人闷头闷脑地反驳道:“要的就是稳当啊!纵使那边再富裕,也能有命花用不是!这几年打仗还少了?好容易天下太平了,过不得几年安生日子,又想要尝尝刀头舔血的滋味儿?那可不好受。”
这也是真的了,好容易北疆无战事,一个个‘卸甲归田’等着安享太平福靠着在打蒙古和大女真中流汗流血,他们这一辈子可能消受,好处吃不尽。就算不再往上爬,也不消担心,有的是红利呢!但是去到南边,那还算是九边的人?若不算了,那些红利还能到手么,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