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们这样行动,祯娘身边的大丫头都是点头的。一个是为了她们的本分,另一个则是为了她们也看重银钱。话说如今顾家钱多,最不怕就是将来宅子里的人看重银钱,至少这就是一样捏得住的。
说话时候子夜就领着两个手上提着食盒的婆子,正是来给祯娘送些吃食了。揭开食盒,一样样摆上桌儿,子夜在祯娘耳边道:“去时候遇着姑爷了,有一份正是姑爷让送来的,说是让姑爷家带来的厨子做的山西菜,让小姐尝尝,若用的好往下说一声,厨房里就知道了。”
于是祯娘面前摆着了两份事物,手上箸儿顿了顿,到底先下筷子那些山西小食——也不晓得是不是巧合,这些山西小食竟然都是她的口味,以至于祯娘只是动了这一份。用过后指着另一份道:“让下头人分了罢,还有你们。轮着去吃些东西,从早上忙碌到现下的,也该用饭了。”
这些人身边人依言行事,祯娘则是有人陪着坐到了窗下——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外头人见着里头新娘子的情景。祯娘也没有打开窗子的意思,那是不合礼仪的,真的要做,身边这些人都要拦着。况且祯娘自己意思也不大,她只不过是到了这时候,才恍惚间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要离开家乡了。
其实金陵也不是自己家乡,自己家乡是太仓才是。但是从太仓到金陵路途何其短,有时回太仓查账就回去一趟,况且两边风物相似,也不会有多少离乡的愁绪。然而这一回不同了,往太原而去,从此以后便是天南地北两处,更重要的是还有与母亲分离。
祯娘有些怔然,她晓得这时候母亲定然是在家的——又不能一路跟着来!还要招呼原本来观礼的亲朋。然而这时候她心里该多难过,硬撑着做这些。忽然一滴泪珠滴落,脸上是有感觉的,祯娘这才知道自己又掉眼泪了。
只怕她这一日把过去十几年的眼泪落光了罢,祯娘忍不住想到。这时候她才知道,不只是母亲依赖着自己,而一直以为冷心冷情性子老成自立的自己也是依赖着母亲的。
一番思绪当中,外头声音忽然大了了起来。忽然有个媳妇子进来,在祯娘身边道:“少爷让对少奶奶道‘这就要启程了’,让少奶奶知道。”
这就是,要离开故土了么。
第83章
转眼间离开金陵也有几日了,他们这一行人走的不算紧也不算慢。既没有只是埋头不停歇赶路,也没有逢着港口就如,往往要歇好几日。大概都是忖度着来的,保证船上的补给为上。总之每夜有停泊休息,三五日还要采购一番。
祯娘听珍珠说了些山西的风物,一时觉得有些意思,便让丁香把手边的一个大樟木箱打开——这里头全是书籍,是提前拣出来的,让一路上看的。寻出了一本名士所著的游记,里头还单开了一节太原。
然后抱了一个大大的引枕,舒舒服服地倒在了贵妃榻上,这上头铺了几床厚褥子,软绵绵的妥帖。脚下踩着熏笼,旁边的彩画金妆螺钿小桌上摆着热茶点心,祯娘一边喝过热茶,拿火箸儿拨了拨小手炉里的炭火,一边让一个小丫头给念书
正在这时候守着门外的一个丫头给打开了帘子,原来是周妈妈来到了。祯娘赶紧端正坐起,等到周妈妈行过礼后就让人搬来一个脚踏,让她在自己身边熏笼处坐着。只问道:“妈妈要照管一船人,怎么得闲来我这里?”
周家也有两条船,一条住着周家下人,一条则是周世泽和他一些贴身服侍的人起居。周妈妈自然是要跟着周世泽身边照料的,这也是琐碎事情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空闲来了祯娘的官船。
旁边有小丫鬟端来热茶点心,奉给周妈妈。祯娘也把手上的小手炉递给周妈妈,周妈妈揣了小手炉,又喝上热茶,笑着回道:“我不过是瞎忙活!其实少爷那船上青天白日有什么事儿?难道没我一个老婆子了,往常做什么的都不会了么?”
放下茶碗,又道:“说起来这时候什么能重过少爷和少奶奶,我往常是坐在少爷那船上,少奶奶这边请安的少,心里还觉得不够哩!这时候过来也是表表我的心意——方才少奶奶是在忙些什么?”
其实这话说的不全真,周妈妈自然是尊敬祯娘的,只是这一回来祯娘船上却不是她的想头。要知道这会儿也不是在码头停泊的时候,那时候去各船也容易。正在运河上走着的,两条船之间还要搭桥,可不是麻烦!
本身是周世泽听说祯娘船上有山西丫头,专门给他说太原那边的掌故——这些日子他一个是高兴,一个就是失落了。原先想要讨做老婆的祯娘就是要进门了,没的说的就是高兴。但是却有一条,明明是一路行船一起去山西,却不能见面。要说运河沿路多少不能玩儿的,不能吃的,偏偏因为一点子规矩,是相见也不能。
没得法子,他只能是自己每到码头就得些有意思的吃食和玩具,写上信笺就往祯娘船上去。这几日祯娘身边的丫头也不知接过多少次了,大家还说过呢!
周世泽写的这些信笺倒是不见得长篇大论,也不定是什么儿女情长。反而多得是一句两句,就是说一些小事,譬如一句‘这麻花味儿甚佳,你也尝尝’,譬如‘倒是两年没见你,之前见不到,是不是长高了些’。总之是看到哪儿、想到哪儿,就写到了哪儿。
这一日还是小顺儿与他说:“少爷!少奶奶身边要好些漂亮的小姐姐——你说我近些日子常常替你往那边跑腿,着力讨好一个,将来讨人做老婆行不行?听说江南那边的姐姐是既漂亮又温柔的,丈夫面前从来百依百随,这可真是不错哇!”
周世泽原本为着焦躁走来走去,这时候拿了点心就去砸小顺儿:“你小子倒是比我好,能去看看——讨人做老婆?你不是原来喜欢府里那个是叫小红还是小玉的么,常常买了尺头、头花之类的讨好,这又是什么打算?”
小顺儿不躲不闪的,咬了一口点心,笑嘻嘻道:“嗳!少爷可别瞎说,那时小春子。人已经有老子娘说定了人家,去年年下才放出去待嫁的,是少爷你亲自勾的一批外放。这时候又说这个,外头有个不好传闻,让人怎么做人,本就是我一头热罢了,别祸害人家么。”
周世泽倒是不知道小顺儿能够说出这话来,只是心里向着小顺儿,忍不住皱眉道:“还有这事儿——你小子是怎么回事,一个宅子里的小丫头都拿不下。罢了,你说你少奶奶家的丫头,也成,回去后我就与她说。我记得有不少个,总该有一个看的是你罢。”
又说过几句话,周世泽就起开自己窗子?——这面的窗子正好对着祯娘的船,只是祯娘从来只在江心的时候才开窗,人也一般不在窗下,毕竟冬日寒冷,怎么会总在风口上。于是周世泽实在少见祯娘,偶尔几次也不过是不清不楚的影儿。
然而虽说如此,他依旧常常在这窗户前站住,一看半晌。只是可怜了几个跟着的小厮,身体不如周世泽,还常常在这风口上,颇有几个风寒的。周妈妈晓得了立刻把他们移到另一条船上,也是怕连带周世泽。
小顺儿见自家少爷这样倒是有些怪不落忍的,小声道:“少爷总这样也不是法子么,不若我与少奶奶身边的几个姐姐说一声,让她们常常开着些窗子,也让少奶奶多往窗下走几回。”
“不必。”周世泽立刻想到了几个因为自己多开几回窗子就风寒的小厮,他身边这些健壮的小子是这样。似祯娘那样的女孩子,看着弱不禁风的,一阵大风来了都要刮跑的,小心些罢。
不晓得自家少爷又犯了什么拧巴劲儿,小顺儿也没法子劝。只是过了一会儿,见周世泽还在窗前钉着,又道:“说起来这些日子我在少奶奶身边见着两个咱们山西的女孩子,其中有个叫珍珠的是太原人,少奶奶常让她说些太原那边的事儿呢!少奶奶也是十分上心了,竟然还给家里买了咱们那边的丫头,这不是提前做功课。”
本来小顺儿以为自家少爷不会这个事儿多大兴趣,却没想到周世泽却让他详细些说,他自然是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还不等他知道自家少爷又有什么主意,就被他打发着去叫周妈妈了。
所以周妈妈来到的时候可不知道自家少爷这个时候让自己来是个什么事儿,只见周世泽似乎是振奋起来了,对她道:“我竟是才知道的,祯娘那边有咱们山西丫头,成日向她们打听山西的事儿——那些小丫头知道什么,况且更重要的和咱们家有关的山西事儿更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