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二家的心里暗暗咋舌,面上却只是不断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只是这笔银子从哪里出?每岁都在年初把今岁的家用从外头账面支出来,家用都是有数的。咱家有只有太太和小姐两个主子,能花多少?因此也就没放多少银子。这冷不丁额外一笔一千五百两,从哪一处里挪出来?”
顾周氏轻轻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这还让我教你么?统共才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是去岁花费多,也随便从哪里省一抿子就出来了!先从礼账里划出来,到时候祯娘赚到钱自然会还回去。要是没赚到,只看今年够不够,若是不够,再从别处各自裁剪一二。”
多喜巷子顾家正想着做生意,万事筹备。前头盛国公府小王氏院子里就只想着给自家大小姐做生日,玉浣的生日确实快到了。别的时候都罢了,今岁可是十五岁,是个大生日,就是因着上头有两层长辈不好张扬,但也没有简朴的道理。
小王氏就先准备在自家院子里摆席面,叫女先儿,让玉浣请来姐妹,至少热闹一回。只是一下被大太太知道了,也说过,玉浣是大太太孙女里第一得意人,不想起来还罢了,想起来正是她十五岁的生日,自然不肯随便了。
只是如今家里客多,她不好兴冲冲地给玉浣过生日——若是她上心了,别人该怎么办,特别是住在家里的客人,是不是该要更加认真?玉浣说到底还是一个晚辈,真正那样了,看着不好。
所以大太太也就是嘱咐道:“在你们那院子算什么事儿?你们那小院子才多大,平常一屋子丫鬟媳妇婆子的,站着就转不开身了。还要在里头摆上席面,叫上女先儿,她们姐姐妹妹玩耍都要拘束了!不要这样!到时候就在静园锦绣阁或者兰苑摆席面,到时候再用我的帖子请恪顺伯家的家戏来家给唱一日。”
恪顺伯家的家戏可是大大有名,本就是一个女戏班。再加上恪顺伯家养着几个好师傅,十分精于调。教,如今说到金陵第一的家戏班子都只说是恪顺伯家。况且他家戏班还有一样好处,恪顺伯夫人最见不得一些腌臜事儿,这些女孩子唱戏是唱戏,再没有其他事情的。
因着这个,不要说比外头了,就是比起别的家戏班子,都是要干净太多。所以各家女眷越发爱向恪顺伯家借家戏班子——她们都是女眷,叫进自家内园的戏子若是男子,多有不方便,若是女子又想着会不会撩动自家男子汉。请来恪顺伯家戏班就不用忧虑了。
小王氏得了自家婆婆兼姑妈的话,立刻心头大喜。心道:果然是亲姑妈呢!这句话说起来虽不是要亲自给玉浣过生日,实际上那般反倒过于惹眼了。但是看重的意思是一样的,这还是王夫人第一回吩咐起关于孙女过生日的事儿,就是早就出嫁的长孙女玉漓也是没有。
有了这个‘旨意’,再不用把地方限定在一个小小院子里。小王氏只意气风发地选定了锦绣阁,安排管家媳妇来商定当日一应事情。玉浣是小王氏唯一的女儿,如今是十五岁大生日,真是想着如何好都不为过。
因此这几日小王氏的院子里颇有些进进出出,办事的来去不止的意思。有几个妯娌心里就泛酸了:到底是亲姑姑呢,不同一般。如今哪一房不是紧巴巴地住着,偏只有他家不成?怎的就只说她在院子里过不得生日。
只不过这些酸话哪里上的了台面,也就是私底下说一说罢了,谁敢真说怪话。真要有这样的事情,明日就能让大太太知道——虽说这些年年纪越大,后宅却还是在她手上握的牢牢的。大太太不会立刻发作,说不定也不很介意。但若是万一记在了心里,将来可不是有苦头吃,在这宅子里生活,谁不知大太太的手段。
到了玉浣生日,包括祯娘在内,所有女孩子都早早到了,由她引着往锦绣阁去。虽然这些日子祯娘都在盛国公府附读上学,但是除了学堂和几个伙伴的小院,其余地方踏足地极少,这锦绣阁也是第一回进来。
不过锦绣阁有好大名头,说是金陵园林静园说第一,静园景色锦绣阁最佳。今日过来看果然不叫人失望,此处阁楼临水建立,虽然也是雕梁画栋,但是精华却在外头——花草树木宛如野生,直像入了山林般尽得野趣。但其实不是,而是由人工细细引导而成,所以才能真的‘恰到好处’,不然真是山林里哪能真这般处处都好?
她们就开席在似乎天然形成的花藤架下,耳闻丝竹之声,品味佳肴之美,谈天说地,十分开心。
为了让玉浣过好这个生日,小王氏特意自己也不出来,就怕小辈们因此拘束了。所以一大伙人,都是些小姑娘,竟然要自己点起戏来,要知这往常都是长辈和客人们才能的!一时之间兴致高涨。
她们到不推让非要谁来先点,只是商量道:“咱们往常看戏有一样不好,你点一出,我点一出,竟然没个凑出整场的。这算什么,这里零星看一点,刚有点趣味,就换了戏。等到下一回又不定叫这一出戏了。咱们又不像外头的,自可以去园子里看戏。不若这一回咱们就商议起来,只看一个,但要演出一整场,看个过瘾!”
这话听了人人称是——即使祯娘自己是可以去戏园子里看戏的,并不在她们一列。但是她又不傻,这时候说出来做什么,大家一块儿兴致勃勃地选戏就是了么!
当日可谓是尽情欢乐,不只是在锦绣阁玩乐。后头还在小王氏的关照下给把家里画舫收拾出来,在水上玩了一回。
快乐高兴是真,但事情也不只是这些。祯娘虽然不是个人情上厉害的,可是她本性聪明。今日玉滟有两回说话不妥——一回还可说是不经心,两回呢?
还好她不是在大家都在的时候说,说的时候是三三两两散开。‘到底和咱们不一样’是一句,‘这一回却没见她像以前一般大方推辞了’也是一句。
祯娘以前只觉得这些女孩子都是极好,外头难见。不只是生的如何,更重要的是气度。譬如各房女孩,其实地位千差万别,可从没为这个红过脸,有过尴尬。但是今日玉滟的两句话让她一阵恍惚——原来这还是人间,总归就会有不平,有怨憎会。这和她们平时依旧亲如姐妹,不不,就是姐妹,并没有矛盾。
第27章
天气渐暖,祯娘也为了火柴生意真正忙碌起来。这倒是和学堂里各个姐妹因着春困越发惫懒了是两个样子。玉淳自祯娘身边看,一扫过去还不知她奋书疾笔些什么,看了一会儿才明白是些和生意有关的。只是知道是知道了,真要看出一二三却不能。
不懂就要问,玉淳就是最直率的一个,等到祯娘略住了笔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的,看着倒是晓得意思了,但许多不明白。你是替家里谋划生意不成?忒能干了罢!”
祯娘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直截了当道:“是这般,也不是什么家里生意,是我自己的一个想头。我娘给我支钱,也不多,当时练练手罢了。”
‘练练手’,大家心里默念了几句,这才想起祯娘家是做什么营生的。所以说这是祯娘将来也要做这营生,如今这是熟悉呢!这不是大家疏忽,而是祯娘样子哪里能让她们记起她是出生新荣商人之家,全没那些人家子女的不好,竟是极是不俗的一个。
有几个,譬如玉涓已经拍手道:“这可少了月芝一个,她是家去了,不然见着你做这个不晓得该有多好奇!她是最爱这些的了,地理山川、贩卖经商,其中的道理她都想追究。你这是要把一个生意一点一滴做起来,你说她敢不敢兴趣。”
玉浣不说这些,反而赞叹道:“你娘真是通达的一个!我们在家就是跟着学些中馈上的事情,也只是打理后宅钱粮和自己的嫁妆。说是打理自己嫁妆,也就是让管事的看着,定时回报,以及年底看账罢了。却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自己会经营的地步了!”
祯娘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小事还会引来大家越发对她没了芥蒂。当初她初初来,姐妹们爱她人品气度,并不把她出身放在身上。但是今日提起,反倒让大家想清楚:凭她是嫦娥托生了,因着家世的拖累,早早开始学的就是经营生意了!是了,祯娘这般的好女子,最后也难说前程。就是这样,竟生出了怜惜。
玉淑叹了一口气,转而道:“怪道你最近是这样忙了,今日留你一同放风筝也不来,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罢了,还说要罚你,既然是正事,就免了你罢!”
祯娘也是一笑,让红豆把火柴拿出来——这一回的火柴盒子都是用的很好的,是祯娘自己挑的,就是为了送人。只与她们道:“这就是我这生意了,别的都不做,只做这个,外头还没有,先给你们分一分。等到到处都有了,也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