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厚的乐喜背着两贯钱,笑容满面地踏入敦化坊,正要与街坊邻居打招呼,却迎来了阵阵白眼。
婆娘们指指点点,眉眼里满满的鄙夷与厌恶,这是从来不曾有的事啊!
“记住了,以后嫁女,可万万不能找这种人家。”
“嫁别人家最多是挨骂几句,嫁他家是要送命哟!”
乐喜拉住匆匆路过的铁大壮,目光恳切:“大壮兄长,小弟家中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家的议论总感觉是在针对我?”
铁大壮叹气:“自信点,把‘感觉’去了。苦贞贞当年嫁给你,为救老娘,索了十贯聘礼,确实过分了些。”
“可是,十年时间,苦贞贞给你家当牛做马、忍气吞声,多大个十贯钱也抵回来了吧?”
“也正因如此,苦贞贞在你家受气,偶尔被打,街坊邻居只能装聋作哑。”
“可是,再怎么样,把人往死里打就不对了吧?真要觉得不合适,和离可好?放人一条生路!”
连铁大壮这号人都看不过意,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乐喜悄悄回自家宅院,在屋外头就听见老娘恶毒的咒骂声:“小浪蹄子,不就是打你骨裂、肋骨断开么?就敢躺在床上装死,看老娘不打死你!”
擀面杖打在被褥上,出闷响声。
伤害是减轻了,可还是痛,尤其是身体还未尽复的苦贞贞,只能低声惨呼。
乐喜总算知道,为什么街坊邻居的态度变得如此恶劣了。
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娘亲,说不定乐喜已经操着木棍打过去了。
推开门,乐喜一言不。
乐林氏回头,看到乐喜铁青着脸,手忙脚乱地扔了擀面杖,堆出一张笑脸:“喜儿,听娘说,娘这是在教媳妇……”
声音,终究是越来越小。
完了,在娃儿面前露了底,慈母的面具,彻底毁了。
倒是不是她平日作伪,慈母,只限于使用在乐喜身上,对苦贞贞这个与她争夺娃儿宠爱的贱人,乐林氏越来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别说,世间还真有这种母亲,就想独裁娃儿的爱。
但下手像乐林氏那么黑的,就比较罕见了。
心里不舒服,冷言冷语几句、小小地耍几次威风,彰显一下家中地位,就很常见了。
麻木地站了许久,乐喜出门,找来坊正范铮、坊丁6甲生、樊大娘等几名坊中头面人物,请入屋中。
“乐喜外出,不知家中几乎要闹出了人命。此事,一边是妻,一边是母,手心手背都是肉,乐喜无能为力,只能请坊正主持,报上户曹,和离吧。”
说完这一席话,乐喜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不再动弹。
坦白说,乐喜这个态度,出乎所有人意料。
正常人的话,多少会努力调解一下。
“不要哇。”病床上,苦贞贞哀怜地哭了起来。
“再不和离,你会被活活打死,你婆婆也会因为杀人而被处死,乐喜更是一下失去两位亲人。爱不起,就放手吧!”
范铮定下了调子。
“6甲生,骑我的小叫驴去县衙,请户曹司户佐廖翁来办一办此事。”
按正常的流程,和离得到县衙六曹公房办理,可如今苦贞贞的身体不是极度不便么?
特事特办,衙门也没那么死板。
当然,也得看是谁出面了,换个其他坊正说这话试试?
至于说花三贯钱买小叫驴的奢侈事,范铮理直气壮。
你见过哪个朝廷官员出门全靠步行的?
轿颠不起、马车坐不起、高头大马买不起,我骑个驴总行了吧?
宝马我有不起,有个宝驴也不错。
虽然这东西脾气倔了点儿,但拉磨、代步还是可以的,还不嫌弃粗精饲料,啥都能嚼得有滋有味。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廖腾挥毫写着格式“放妻书”,让乐喜与苦贞贞各自摁手印,盖上户曹印章,宣告生效,樊大娘立刻吆喝一帮健壮的婆娘进来,将哀怨的苦贞贞抬回娘家了。
虽然苦贞贞表现出不舍,但摁手印的利落程度说明:老娘早就不想侍候了!
乐喜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如死鱼,生无可恋。
不害人,是他最大的善。
只要阿娘乐林氏活着,就不要想什么祖宗香火之类的好事了。
要不,改名叫乐妻吾吧。
乐林氏气鼓鼓的,偏偏不敢说一句话。
她这一辈子,就是儿奴,愿意为乐喜当牛做马,也执意要别人给她当牛做马,好像如此才理所当然。
乐喜的任何决定,哪怕她再不满意,也无力阻止,一如当年举债娶那个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