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起,月圆。
一夜之间,仿佛变了天。
自夏州起,银州、绥州、鄜州、丹州、坊州、庆州、乐州、邠州、雍州、岐州,时疫四起,各地遣快马,以八百里加急入长安禀告。
按这个时代的特性,如此大规模的时疫,好歹得死几千人、上万人。
太医令冯一纸在太极殿上容光焕,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地方官府出人力配合,时疫半月可平。
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原州都督、宿国公程咬金斜睨着冯一纸:“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立军令状,不小心会掉脑袋。”
话虽不中听,好意却尽显无遗。
毕竟,管皇室、宗亲医药的是殿中省尚药局,程咬金之类的臣子,也只能找太常寺太医署求医问诊,一来二去的就有了那么几分交情,郑重提醒也是怕冯一纸有闪失。
皇帝连质疑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下诏,敕令关内道各州县官府,无条件服众太医署的要求,半月之内务必平了时疫。
冯一纸趾高气扬地接诏下去办差,根本不考虑差事会办砸了。
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梁国公房玄龄皱眉:“陛下,从来时疫的防治,少说要两个月,半个月也太紧了吧?”
李世民摆手:“你们有所不知,从五月起,太医署就一直在配预防、根治时疫的药方,即便时疫会有差别,也考虑在其中。”
中书省侍中、左光禄大夫、郑国公魏征举笏:“陛下,时疫防治艰难,当给太医署多一些时间。”
司空、开府仪同三司、齐国公长孙无忌迟疑着开口:“莫非,与医治皇后一事有关?”
毕竟长孙皇后是他嫡亲的妹子,当时眼见要不好了,肯定得时时关心宫中,也不算犯忌讳,探得范铮的存在也很正常。
范铮宁愿放弃做官的机会,也要争取到保障全坊人的药材,长孙无忌还是很钦佩的。
长孙无忌可以为阿妹、为家人、甚至是为部曲争取这个机会,但绝不会把这份心意洒向整个崇仁坊,房玄龄也不会因整个务本坊而放弃前程。
李世民颔:“确实是此子示警,抱着有备无患的念头,朕命紧急收罗了一批药材。”
宗正卿、莘国公、襄阳长公主驸马都尉窦诞老态越显:“陛下啊,我辅兴坊的宅子,怕是得讨侍御医看看呐。”
这不算僭越,毕竟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宗亲呢。
左卫大将军、芮国公卢宽举笏:“臣觉得,要不让左卫翊府去协助吧,好歹府兵们容易安排、效率更高些。”
卢宽的本名叫豆卢宽,鲜卑人,高祖太武皇帝起兵时从龙有功,诏命用太和诏令,去“豆”姓“卢”,到死后才复其旧姓。
别的且不说,一家五代人显贵,这就是份了不起的本事。
李世民击掌:“芮国公老成持重,只这个建言便值一个县侯。”
……
敦化坊内,大镬里的药汤“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药味刺鼻。
一帮坊学学生,以甄行、甄邦为,巫亹、巫桑殿后,随后是坊中其他年龄段的孩子、老人,最后才轮到女子、男人。
平日里最爱占便宜的铁大壮,瞪着两个铜铃般的大眼睛,站在队伍外,一声声地喝斥那些不老实的年轻人。
“全部退回去!照规矩来!不然耶耶让你见识一下沙钵大的拳头!”
其实,铁大壮的本性依旧,只是为了自家在坊学读书的铁小壮能第三个喝到药汤,他才不得不出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什么是第三个,呵呵,樊大娘的拳头比他硬。
6甲生诧异地看了“自觉”的铁大壮一眼,没有出声。
范铮对着相里干招手:“相里兄,你们可以一起服用,量管够。”
五名武候叉手一笑:“将仕郎客气了。”
虽然人家身份变了,对他们的态度依旧,有好事不忘他们一份。
虽说左候卫早晚也会有药汤赐下,但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情分总是要领的。
甄行、甄邦抬起碗吹了吹,苦着脸咽了下去,几乎要哭了出来。
樊大娘笑呵呵地摆开一个篾箩筐:“吃完药就是好孩子!过来,一人一块胶牙饧!”
胶牙饧就是后世的麦芽糖,在这糖果匮乏的年代,可是娃儿们眼馋的好东西。
“姐姐,我也要一块!”队伍中,一个中男咧嘴叫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樊6甲生嘀咕:“说得谁不是个孩子似的。”
可惜,成丁了,得要脸,不能再去讨胶牙饧吃了。
大娘呵呵一笑:“都有!”
能如此阔绰,当然是与“樊大娘荷叶鸡”的招牌、墙上裱着的“积善人家”飞白体有关,不少人就为了观摩御笔,不惜跨坊来买荷叶鸡。
这就叫良性循环。
就连明府亓官植,都附庸风雅,亲自买了一只荷叶鸡回去。
五千人口的药汤,放了半天才完,有身怀六甲的妇人微微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