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丛后,既灵和谭云山并排趴着,两双眼睛精光冒,四只耳朵竖得高。
老树下和冯不羁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看模样二十出头,眉目清秀,文质彬彬,一袭白衣素净淡雅,与这深山老林格格不入,偶尔有风带起他轻盈衣袂,竟恍若有几许飘逸仙气。
相比之下,冯不羁就只剩粗糙了,尤其这会儿席地而坐,态度懒散不耐,好几天没打理的胡子乱糟糟糊在脸上,简直可以随时与这荒山野岭融为一体而毫无破绽。
谈话似已进行了不短时间,因为年轻男子在长长叹息后,也站不住了,索性蹲下来苦口婆心:“冯不羁,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一个礼凡上仙,多少世人敬我拜我,却要隔三差五下来和你说软话,让其他上仙知道了,我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冯不羁受不了地乱挠一气自己脑袋——估计本想薅头发的,奈何太短——终于挠痛快了,才看向对方,“情真意切”道:“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再这么骚扰我,我不成仙,要成魔了!”
礼凡上仙也动了“情”,而且非常默契地和冯不羁一样,皆属“愤懑之情”:“你这样在人间晃荡,我们也很困扰。你都一百二十岁了,不成仙,又不是妖怪,你知道你这样的存在有多违背天道吗?”
这话冯不羁就不爱听了,当下拧眉立目:“我好端端过我的,有事没事还帮这天下除个妖扫个魔,我怎么就违背天道了?天道就该是长生不老的好人被带走,作恶多端的妖魔邪祟继续留着?”
“怎么能叫‘带走’呢,我来是渡你成仙,成了仙你一样可以降魔伏妖,救济天下啊。”
“得了吧,你连我都带不动,还准备救济天下?”
“那是天帝不允许我们强行渡仙,不然你当我带不走你!”
“你看,就是‘明抢’,我说‘带走’有什么问题?”
“……”
这样的月下相逢数不清多少回,这样的车轱辘话也说了无数次,但一个职责所在,一个无心上天,于是只能一个继续来,一个继续推。
礼凡上仙也不要什么一尘不染的上仙气度了,一屁股坐到冯不羁身旁,和他一起看月亮。
冯不羁吓一跳,因为按照以往经验,此刻这位仙家就该飘飘而去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挥手送别的准备,怎么可能不按套路来!
“为什么你就死活不升仙呢……”相识至今,礼凡上仙第一次对这位“老朋友”的极力抵触,生出好奇。
冯不羁无力地看他一眼:“你下来渡我得有二十年了吧,现在才问会不会有点晚?”
礼凡上仙语塞。他自司此职,渡人无数,冯不羁只是众多凡人中的一个,尽管这位凡人有些棘手,但他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顽石能够想通,从未好奇过此人为何冥顽不灵。不是他没有好奇心,只是一个凡人的“缘由”,还犯不上让他好奇。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渡我的时候,怎么说的吗?”冯不羁忽然道。
原本就起了些反思之心的礼凡上仙,在这第二问里彻底尴尬下来,迟疑片刻,惭愧而坦诚:“真不记得了。”
冯不羁料到了,直接给了答案:“你说成仙很简单的,只需要与你走一遭尘水,入了九天仙界我就是仙。”
礼凡上仙的记忆终于逐渐回笼,尴尬苦笑,接口道:“你当时说‘屁,成仙要渡劫的,你当我不知道!’。”
冯不羁惊讶挑眉:“哟,没全忘啊。”
礼凡上仙好脾气笑笑,带着点自嘲:“想起来了。”
冯不羁点点头,继续道:“我那时就想和你说,不用刻意对我客气,你装得累,我受着也不舒服。”
礼凡上仙被打败似的摇摇头:“我这点儿仙气都让你看透了。”
冯不羁斜眼看他:“别捡好听的往自己身上放,就是轻慢之气。”
礼凡上仙怔住,而后大笑,笑声一扫克制文雅,尽是纵情恣意。
“对嘛,”冯不羁很欣慰,“年轻人就该这样,别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
礼凡上仙真想和冯不羁好好论道一下究竟谁的年岁大,但回忆这二十年来的交锋胜算……他很识相地放弃。
笑爽快了,他正色道:“我以后都不会来烦你了。”
“真的?!”冯不羁以为自己听错了。
礼凡上仙认真看着他,点头,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我再不来烦你,你长生不老也好,伏魔降妖也罢,世间任你逍遥游。有朝一日若变了想法,愿意成仙,可沐浴焚香,朝东南方供奉……”
“没有‘有朝一日’。”冯不羁一听沐浴焚香就脑袋疼,直接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