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不羁坐在原位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声叹息:“谭老弟,你家这……也太……”
太曲折?
太复杂?
太出乎意料?
好像每一个都可以,又好像每一个都不妥当,因为毕竟牵连到谭云山的身世,总容易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眼见着冯不羁快憋红了脸,谭云山噗嗤乐了,坦然道:“冯兄,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我之间不必瞻前顾后。我娘亲的事,很小的时候娘……就是谭夫人,已经告诉我了,后来我发现,全槐城人都知道,所以你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冯不羁仔细盯住谭云山的眼睛,直至确认那里没半点虚假掩饰,皆为自然,才松口气,而后颇为感慨道:“你爹在守秘密这方面还真是……”
“极其失败。”谭云山笑着接口。
既灵没办法像他俩那样轻松,从刚才到现在,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滴血验亲”、“谭老夫人不想要谭云山”这种事谭员外不讲,可能是子虚乌有,也可能是他怕说出来伤了谭云山,这些都能够理解,况且对“梨亭仙梦”这件事本身也没有太大影响,说与不说无妨。但就是单看谭员外讲的“二十年前谭云山出生时赤霞星落”和“十四年前中秋仙人下凡梨花亭”两件事,中间就有一个地方十分奇怪……
既灵不自觉看向谭云山,竟与对方视线碰了个正着。
谭云山不知已看她多久了,见她终于发现,眉开眼笑:“想问什么尽管问,别自己瞎琢磨。”
既灵白他一眼,不懂怎么放在别人身上的“善解人意”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我早已把你看透”的欠揍。
然而话还是要正经讲的:“我是在想,既然二十年前你出生的时候赤霞星就落进了谭家,你还因此被神婆说成是灾星,那为何当时没有神仙下凡讲明赤霞星和你的身份,反而等了六年,你爹没准儿早把这些事情忘了,神仙倒是忽然下凡了?”
冯不羁皱眉,似也被既灵的提问勾起思索,然而纠结半晌,还是放弃。他没既灵那么细腻的心思,连这问题都没发现,更别说解释这问题了。
“我可能知道。”
静谧中忽然响起谭云山的低语。
既灵和冯不羁惊讶,齐齐看他,就见谭云山已起身,对着他俩微笑:“去我的书斋?”
相识至今,谭家二少第一次发出如此邀请。
谭云山的书斋在后宅再往后一点的偏苑,苑内种满槐树,更有小桥流水,虽无正园宏伟,但也别有一番小巧精致。
一进偏苑,既灵和冯不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座精美的二层楼阁,上书“如玉斋”三个字,笔走龙蛇,气象万千。
冯不羁不算读书人,但也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懂得“君子如玉”,可通常这话都得别人来说吧,自诩尚且有些轻狂,何况还做成书斋名?再者……
实在看不下去,冯不羁直言道:“谭老弟,你这书斋会不会太……大气?”
谭云山莞尔:“张扬,轻狂,自傲,不谦,冯兄你随便讲,不用留情面。”
冯不羁哭笑不得:“原来你知道啊。”
谭云山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清楚,我哥建这书斋的时候我就委婉提醒过,他不听,我也没辙。”
冯不羁:“……”
既灵指着如玉斋斜后方很远很远的树影掩映深处,一座影影绰绰的破旧小屋,不太确定道:“那个是……”
谭云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豪点头:“我的。”
冯不羁歪头,越过如玉斋眺望那座一言难尽的小屋,末了,为先前的失言道歉:“其实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以再……大气些的。”
谭云山的书斋叫“贤室”,走近看见这名字时,既灵和冯不羁忽然觉得他和谭世宗还是有血浓于水的地方的。
小屋看似破败,内里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且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后宅并未真正被淹,这后宅再往后的偏苑,自是更高枕无忧,奇异的是小屋顶棚也未漏雨,于是满室清清爽爽,架上满满的书也都安然无恙。
巴掌大的地方,眨眼便转了一圈,相比书斋,既灵和冯不羁还是更关心谭云山想说的事情。
谭云山也不卖关子,只是从进门时便一头扎进书格里翻找,半天还没找到想要的书,便也不拖了,索性一边找一边头也不抬地慢悠悠道:“六岁那年中秋,我也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