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天刚刚放晴,照射在琉璃瓦上,折射出斑斓的光。
看得久了,琉璃瓦到底是有些刺眼,裴昭颜移开目光,看向宫殿翘起的一角飞檐,上面面目凌厉的瑞兽张着大口,似是要把太阳吞入腹中。
裴昭颜皱着眉移开视线,转而把目光投向末端挂着的铃铛,颜色略显斑驳黯淡,被昨日的雨水一洗,却显出些新意。
此时无风,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雨滴从铃铛处颤颤巍巍的落下,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一声响。她像是见证了了不得的事情,蓦地松了口气。
等到自己想看的景儿了,裴昭颜终于拿起毛笔蘸了红墨,专心致志地描着宫墙。这宫墙历经百余个年头,斑驳中带着沉淀了百余年的厚重,打眼看去,一气儿的红色,直教人喘不过气。
偏偏裴昭颜喜欢,所以师父派人给宫墙补色,她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还是个力气活儿,手臂举起来就放不下去了,但是听着雨水顺着铃铛滴到青石板上的声音,倒也能得片刻的闲暇。
和着慢吞吞的啪嗒声,裴昭颜哼着江南小调,也慢悠悠的补着色,不知不觉移到飞檐下。冷不丁的凉意袭来,直冲进五脏六腑,她打了个哆嗦,飞快地把这段宫墙补完。
“小师妹!师父找你!”
冷不丁被人一吓,裴昭颜手下也一抖,宫墙的颜色就重了几分,虽然远看没什么区别,但是凑近了看,还是和别的地方不搭,她拧眉瞧了许久,才扬声答:“我知道啦!”她声音清脆,像风与铃铛相撞时发出的叮铃轻响,给沉寂许久的皇宫添了一抹鲜活。
传话的人却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裴昭颜也没着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把宫墙补好才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分了三个院子,翰林院、太医院和丹青院,统称翰林院。而丹青院俗称画院,裴昭颜自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这方寸之地流连,是以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师父房中。
“昭颜,怎么回来这么晚?”房内传来师父略有些严厉的声音。
裴昭颜笑嘻嘻地凑到裴学士身边,一点也不怕她:“有段宫墙补得不好,我怕过几日忘了呀。”
这个徒儿自小便认真,裴学士闻言也没责怪她,拍拍她的手:“走吧。”
裴昭颜乖巧应是,扶着师父往外走,路上遇到的师兄师姐都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裴昭颜也开始显摆:“师兄师姐,我要去垂拱殿啦!”
极少踏出画院的裴昭颜第一次去天子的宫殿,比见天子还兴奋。师兄师姐们也没觉得这句话有错,都羡慕的跑来恭喜她。
见天子有什么稀罕的,见识皇上住的宫殿才是最厉害的,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珍藏的书画孤品,若是能看上一眼,做梦都能笑醒。
等师父和小师妹走远,师兄师姐却都叹息一声:“小师妹这么好看,皇上不会看上她吧?”
“咱们小师妹去垂拱殿就是负责给皇上介绍画像的,那么多世家贵女任皇上挑呢,不会不会!”
“可是世家贵女们,有小师妹好看吗?”
众人一齐沉默下来,他们这一个月给贵女们画像,见了不知多少传闻中的美人,还真没见到几个比小师妹更好看的人。
出了翰林院,裴学士看着略显兴奋的裴昭颜,蹙眉道:“我本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可惜你师兄师姐都是不争气的。”
这话师父已经念叨了许多遍,裴昭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甚在意道:“师父,不过是介绍画像而已,更何况今日只是陪您过来,我出不了什么差错呀。”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裴学士侧首看向裴昭颜,秋日余晖给她的姣好面容镀上一层光,像是面纱,妩媚感未减半分,反倒惹人想一探究竟。
十五岁的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又生的仙姿玉貌。
裴学士有些后悔,这些年因着昭颜的美貌,刻意不让她在宫中随意走动,是以把她养的心思纯善,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皇上后宫空置,万一……只能祈祷皇上依然把心思放在朝堂上了。
裴学士没接话,裴昭颜也继续踢着石子玩,端的是一副万事不愁的模样。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段回廊,养心殿近了,裴学士压低声音:“皇上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今日切莫多说话。”
裴昭颜应是,也不踢石子了,稀奇的盯着路过的景儿瞧,她极少靠近养心殿,今日一见,自然移不开眼。况且她今日的职责就是陪师父见皇上,并没什么惹人注目的。
虽然知道她自幼乖巧,裴学士还是缓缓补了一句:“皇上自登基以来,杀过的人比你画过的画还多,多说多错,最好一句话也别说。”
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她总是要行礼问安的呀,裴昭颜抿抿唇,觉得师父有些大惊小怪了,她又没什么错,皇上才不会杀她呢。但是师父总不会害她,都这样叮嘱了,她也就上了心。
“马上就到了,”裴学士有些发愁,又叮嘱了几遍,“切莫高调。”
裴昭颜笑眯眯地点头,跟在师父身后,低首进了垂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