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可能与自己和解,即便没有肉体没有成魔,他的心也早已入魔。
在痛苦中死去,一股执念未消,苦苦挣扎,炼狱翻滚,最终神魂不灭,炼为鬼修。
可鬼修又岂是容易炼就的?
他的肉身曾经在大火中陨灭,又支离破碎一点点拼凑起来,因为一直找不到能与神魂契合的躯体,他一直拖着自己的残躯,躲在人迹罕至暗无天日的地方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甚至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多久,只知道躯壳与身下土地一起融化腐朽,最终融为一体,怨恨却一年年在滋长,到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什么样一个怪物。
即便是鬼修,也没有这样丑陋的鬼修,人不人,鬼不鬼。
不管走到哪里,姚望年总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起初他还有些奇怪,四处寻找,后来才知道,那股味道正是来自他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修炼的奔头是什么,心中只有仇恨和怨念在支撑他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没有明天,没有寄望,这便是来到红萝镇之前的姚望年。
“你们该庆幸,我如今还未彻底丧失心志,否则看见你万剑仙宗江离,我就会杀了你,而不会还站在这里与你们废话。”
姚望年哑声笑起来,像是在问江离,也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活的是你,死的是我?如果我是你,我也可以站在这里,声嘶力竭质问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到底有什么苦衷?”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吗?你们不想知道,你们只关心自己现在遇到的困境,要不是红萝镇接二连三出现死人,你们怀疑到我身上,恐怕现在还事不关己吧,江宗主,你不好好当你高高在上的宗主,跑到这里来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吗?”
姚望年看见江离痛心疾首的样子就感到厌恶,他恨不能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才能略略消解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暗影和痛彻心扉的恨。
越说下去,那股恨意就燃得越是疯狂,面具后的眼睛血红暴戾,他周身鬼气氤氲,眼看就要失控。
“从小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在意,但最后什么都是你的,现在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话未竟,人被用力抱住。
迟碧江低呼一声,似要拉住江离,却来不及。
江离死死抱住姚望年,浑然不顾对方的鬼气将自己割伤。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我确实无法体察你的痛苦折磨,但我起码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年听闻死讯,察觉有异时,我本该追查下去的,但我没有查出什么,就半途而废的,若早知道,早知道……”
江离很痛苦。
他抱着的这个人,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两人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同寝同食,练功成长,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之外,与真正的亲兄弟毫无差别。当年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去查,而是多方追查均不了了之,可若是早知道姚望年不仅没死,还不分昼夜饱受折磨,他无论如何都会继续查下去的。
他的痛苦源于愧疚,尤其在听见这些话,看见姚望年的模样时,江离知道,自己下半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为师兄找到一个公道。
如果这个公道在万剑仙宗找不到,那他就往外找,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告诉你的结果,是让你与整个万剑仙宗为敌呢?”姚望年不为所动,冷冷反问。
“是非曲直,若果真是万剑仙宗害的你,那我便将整个万剑仙宗,闹个天翻地覆,也要为你翻案正名。”
“如果害我的人里,有我们的师父呢?”
江离愣住,他缓缓抬头,看向姚望年。
那双眼睛里,满是嘲弄冷意。
江离沉默了。
姚望年心道不出所料,振袖一推,将他推开,江离却反手化开鬼气,一手又抓住他的胳膊。
“如果你有真凭实据,即便是师父,我也会去问出个真相。”江离一字一顿,“我想知道,当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道金线快被黑雾突破,迟碧江和云未思正在结印加固四周屏障,拖延时间,抵御黑雾。
姚望年有时间将他的故事讲完,但他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指尖发冷,心底发寒,久而久之,甚至刻意去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