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月前自己刚刚打完一场仗,为顾帅挡了刀,卧病在床。行军艰苦,粮草将绝,军中缺粮少药,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熬着等死,顾帅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他,可没有药草,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
顾帅派人快马数十里去医馆拿药,治好了他,因功勋卓越,封他为六品中郎将,同袍皆来贺他,他却兴致缺缺,因着驻军离巫崂极近,他寻了机会去打探消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说不定小荞回家了。
可惜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崂荒芜废旧,早已没有人烟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将军找到他,问他可是沈淮,是否有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言说自己确是沈淮,有一妹妹名曰沈荞,他们祖籍巫崂,因故和妹妹走散已久。
那将军并未多说什么,说上头有人要见他,他问是谁要见他,可是有了妹妹消息?
将军摇头不言,“跟我走就是,上头有人要见你。”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是到了敬都,接见他的乃卫戍将军公孙则,公孙则只告诉他:“总算找到了,可惜慢了一步,陛下想在娘娘生产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
沈淮不明所以,公孙则只遥遥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要见您的,是咱们圣上。”
沈淮好几日都处在迷茫当中,公孙则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天子的宠妃,前几日因着诞下一对儿皇子皇女,刚刚晋升贵妃,在潜邸时,娘娘在圣上那里,都是独一份的尊荣。
沈淮并不能想象,记忆里还是巫崂的山和水,穷苦的生活,小荞自小身子不大好,没了娘,也没人教,她从小烧饭也不好吃,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他去山上打猎为生,后来太穷了,山上渐渐也没了东西,打猎常常空手而归,吃树皮叶子,冬天吃发霉的红薯干,晒干了磨成粉,熬粥的时候,整锅汤都是苦的。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小荞常常笑着,“哥哥,长大了我嫁了人,你日子就能好过了。你再娶个嫂嫂,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哪天不打仗就好了。”
那时哪有心思想那些,只是蹙眉忧心道:“哥哥不会为了日子好过把你嫁人的,我们小荞哪里都好,得寻个处处体贴的如意郎君,过幸福日子,若是郎君不好,哥哥也养活得起小荞。”
那日一别,约莫两年未见,她竟有如此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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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陛下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太医战战兢兢说,生孩子应当不大会影响脑子,但因着耗费自身精元,确切是会有些脑子不大灵光,得好好养着。
白衣青年……也就是沈淮,此时忧心忡忡,因为他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小荞撒谎,他也只能尽力去圆,在身后拱手一拜,“陛下,从前日子不好过,末将希望小荞……希望娘娘日子好过些,确切撒过许多谎,她恐是当真了。”
司马珩依旧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沈荞正在眉飞色舞给自己立人设,瞧见司马珩,吓得瞬间呆滞了,“陛下不是不来……”沈荞一偏头,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她近乎破音地叫了声,“哥哥!”
她眼睛鲜明地亮了一瞬。
沈淮到这时似乎才能确认不是弄错了,这就是他的小荞,眉眼同从前无甚分别,只是如今养得更好了,皮肤比从前白皙很多,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大约刚出月子,尚且还有些虚弱气。
沈淮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想冲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军中多少日月,从不曾安枕过,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不得已才把她抛下,可内心里却清晰地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
如今再见,他却不能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抱她了,于是他生生止住了脚步,拱手拜道:“末将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这样一拜,沈荞也心如刀割起来,她此时像是个在外头受尽委屈的孩童,本可以忍受,但见了亲人,似乎一下子就脆弱起来,她想过去扶他起来,可又怕不合礼节,这宫里头破规矩总是多,她想着想着,忽然掩面哭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克制不住。
司马珩蹙着眉,原本是想要她高兴的,可没想到她哭成这样,一瞬间便后悔起来。
他倏忽抬步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厉声道:“都先出去!”
一群人刷刷躬身退了出去,司马珩才低声问了句,“孤念着你没有亲人,怕你生产之时心中委屈,天南海北替你找兄长,时局正乱,处处阻碍,孤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瞧着你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叫人来同你说说话,你倒好,哭成这样,叫孤如何是好?”
沈荞将脸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片刻,然后才抹了眼泪,紧紧抱住他的腰,“臣妾只是太高兴了,谢陛下这么念着臣妾,我心里,觉得高兴得很,我常常思念兄长,他走之时情形很不好,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兄长曝尸荒野,无人收尸,我……我刚见着他,心里又高兴又酸涩又难过。”
司马珩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为何从来不同孤说?”
她总是瞧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每哄他的时候伶俐得很,倒是第一次同他讲这种话。
沈荞自觉失言,眼珠子转了一转,低声道:“陛下诸事繁忙,处理的都是天下大事,臣妾这点思念兄长的私心,又怎敢叨扰陛下。”
你突然这么讲良心叫人怪意外的。
司马珩掐了掐她的腰肢,不满道:“国事重要,家事自然也重要,今后若有事,直接跟孤讲,莫叫孤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