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就差一点。
炭炉灭去,沸腾的热水渐渐平稳下来,言梳背对着镜灵,不论他如何祈求,只说了句:“这次我不责怪你,你走吧,之后也别再找我了。”
“书仙!”镜灵深知自己做错了,不住磕头求饶,言梳没看他,他又变成了一身黑袍:“求书仙怜悯!将我化成一本书吧!我可将一切都给书仙!”
镜灵的声音不停响起,言梳也不知茶楼雅间外的人是否听见了,有没有人探头进来看一眼,她只是在这声音中越来越心烦。
终于,身后的聒噪停了,言梳顿了顿,回头看去,镜灵已经离开,空气中连他一丝气息都不存留,倒是那泡了两次原本应当淡去的忍冬香味儿渐渐散开,久久未散。
言梳不自在地朝隔壁雅间瞥去,从这处看,屏风遮掩得很好,甚至都看不出人影,言梳出了雅间走到旁边看了一眼,青竹屏风后的桌面上放了一杯茶,是顶级的羡阳明月,味苦回甘,平常人喝不惯。
宋阙恐怕也是第一次喝,所以茶杯里茶水剩了大半,他随镜灵一同离开,或者说……是他把镜灵带走的。
即便此时人不在,言梳还是嘀咕了句:还真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就差说句阴魂不散。
从茶楼回去时,天色渐晚,言梳于客栈门前遇见了宋阙。
两人之间隔了十几步,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言梳见宋阙的手上提了个食盒,目光在上落了一眼。
宋阙率先抬步朝她走来,他靠近言梳习惯成自然,在距离三步时言梳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宋阙这才停下步伐,眼中的笑意淡了些,随后又扬起来,状似无事般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言梳:“给你买的。”
言梳瞥了一眼雕刻着桃花涂了红漆的食盒,大约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没接,反问了句:“你把镜灵弄到哪儿去了?”
宋阙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提着食盒的手坚持了片刻,见言梳真的不肯要,这才道:“只是送出城而已,你说不会责怪他,我并未对他做什么。”
言梳微微垂眸,心想宋阙行为向来温润,对人也很温柔,应当也不会对她说谎。
只是宋阙所说的并未对他做出什么与言梳理解的没做什么始终有些微偏差。
说实话,宋阙当时是有些生气的。
他向来与人为善,总报以善意待人,也以善意看人,故而很少生气。
言梳看向镜灵时,镜灵化作了他的模样,他心中其实有些高兴,至少这表示即便言梳忘记了他,但至少她的心里还有他。只是区区一个镜灵,竟然胆敢以他的面容,施展法术诱言梳应话。
若非他使茶炉中的炭火跳跃了一瞬,言梳险些就答应了。
她答应,不是因为镜灵的法术有多高超,而是镜灵利用了言梳的弱点,妄图操控她的意识对他承诺。
宋阙生气,镜灵不配化成他的模样,哪怕那是因为言梳看着他的原因也不行。
所以他在将镜灵送出城之前,教导了他一番。
“妖与灵,只在一念之差,你可以不行好事,但不能起恶念,更不该对我的人下手,念在你没有酿成错误,本仙放过你,但也要小惩大诫。”宋阙说出这话时,一只手轻柔地隔空点了一下镜灵的眼睛。
那只于他眼前,自动幻化成言梳过去模样的镜灵立刻捂住了右眼,身上的幻象如碎裂的镜片一般斑驳,他变回了周身黑袍,半跪在地不住地求饶。
宋阙的确没有过于为难他,镜灵缺了一只眼,这样他日后就不能再与人对视,自然也不能再使出灵力诱人,这小小的惩罚,算不得什么。
所以宋阙饶恕了他,放他出城,叫他离言梳远一些。
这句远一些,便是再也不要出现在言梳面前。
从城外回来的路上,他顺便买了些甜食给言梳带回来,有桃肉蜜饯,也有酸梅果子,还有一盘绿豆糕和两串糖葫芦,她想吃哪个都行。
两人于客栈前站了一会儿,忽而有风,将客栈远处的乌云吹来,还是言梳率先进了门,宋阙才跟过去的。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大堂内坐满了人,厨娘和杂役小二都忙得很,小二手上端着一盘芝麻蒸糕放在了靠近院后门位置的桌上,言梳见到芝麻蒸糕脚下一停,心尖几乎是瞬间停了跳动般,直到好一会儿才紊乱起来。
宋阙察觉到,言梳的呼吸都重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芝麻蒸糕上立刻明白过来,久远的记忆从胸腔内被拉扯出,连皮带肉地撕裂开来。
宋阙心口的位置疼到发麻,好似之前记忆上锁的地方伤口还在新鲜滴血,被他按捺不去回想的分离场面再度如潮水般侵袭着大脑,叫嚣着他是个彻头彻底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