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里传来了窸窣声,似是铁链撞击叮当作响,唐九垫着脚从花窗往里看,正见到一张圆圆的小脸,头发微乱地贴在脸上,乌溜溜的眼睛仿若会说话,眼中盛了泪水,红唇紧抿,似是伤心惧怕。
唐九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儿,她瞧上去大约只有十岁,甚至更小一点儿,面容虽未完全长开,却已有将来倾国倾城之姿。
女孩儿见到唐九很害怕,瑟缩了一下,唐九一怔,顿时对她扬起了一抹笑,起了示好之心,只是他出门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便将自己捡来的银杏叶从花窗递给了对方。
女孩儿不知该不该接,唐九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丫鬟?”
她没说话,唐九也不急,道:“我是京都盐商唐家之子,我叫唐九。”
他身量不算多高,两人只能在花窗的孔洞内打照面,仅能看见彼此的一张脸。
唐九话多,喋喋不休,女孩儿却是一句也没说,只是那双害怕畏缩的眼渐渐变得清明,待到唐家小厮找来,唐九才匆匆对她道:“我改日再来找你。”
唐九跑开后,女孩儿顿时跪在地上,趴在木门的缝隙里朝外看,她看见了一抹少年肆意的背影,还有那一行追向他的唐家小厮。
后来唐九当真又来了,他这回带了不少好东西,金簪美玉,宝石挂坠,十几样东西中还有两个是他从他娘的房间里偷来的,生怕门后的女孩儿不喜欢。
那些东西都被唐九从花窗孔洞丢了进去,结果又被女孩儿原样不动地扔回来,唐九急了,道:“你收着,我想给你!”
女孩儿摇头,两人你扔进来,我丢出去,几番无奈,唐九只能道:“那你好歹收下一样吧,别让我白跑一趟。”
女孩儿静站了许久,才从那些价值不菲的物件里挑出了一样小巧看上去也不太贵重的玉坠,是颗指甲盖大小的玉葫芦,因形状好看,才被唐九一并带来。
唐九道:“怎么挑这么个不值钱的,只是我没找到更好的,若找到更好的,一定带来给你!”
后来几次,他时常寻女孩儿玩,唐九以为她是这家专门看守打扫后院的哑巴丫鬟,否则为何每次他来,她都能在。
多次见面后,唐九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往院子里站一站?我只能看到你的脸。”
女孩儿犹豫了许久,慢慢后退,唐九扬起的笑脸逐渐僵硬。
他看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肩上还有抓痕,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赤着脚,唐九只以为她被虐待责罚,心中愤恨,大骂了这家屋主九族,骂着骂着,倒是将从来不笑的女孩儿逗乐,脸上扬起了短促的笑容。
她笑起来更好看了。
唐九看得脸红,心口砰砰乱跳,忽而涌起的冲动,让他想买下她的身契,带回唐家自己的院子里。
一定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给她穿好看的衣裳,让她每天都朝自己开开心心的笑。
那日作别,唐九顺着街道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个小院落的正门,只是这户从未开过门,唐九找不到与屋主谈话的机会。
他不记得那是哪一天了,锦糕坊出了新口味的糕点,唐九特地买了一盒朝熟悉的祥云街走去,那日他靠近小门,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脸上的笑容收敛,脸色一瞬苍白。
他听见了痛苦的低吟,少女的声音哑哑传来,唐九以为是她在挨罚,怒不可遏地朝木门踢了一脚没踢开,他又冲到花窗边朝里看,一眼便惊得转身就跑,糕点撒了一地。
那是夏季,小院中长了一丛的花儿,花团锦簇之中少女被人狠狠地压在地上,衣不蔽体,身上到处都是暧昧又狰狞的痕迹,而锦衣华服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一手抓紧她的发,一手托着她的腰。
唐九知道了,她不是谁家的丫鬟。
唐九逃了,逃了之后他很长时间再没去过祥云街,甚至有段时间他都不敢路过那里,他总觉得少女透过花窗看见了他,他又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惊惧与屈辱。
那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消沉,锦糕坊时长不见唐公子去买糕点了,后来几个狐朋狗友约着唐九去青楼,他渐渐长大,见识过许多婀娜曼妙的女子,祥云街中惊鸿一瞥的人像是被彻底尘封,从未出现过。
还是一次无意间,唐九与严瑾成路过长街,严瑾成指着一家熟悉的大门道:“那是三皇子的私宅,我听人说三皇子有异癖,喜欢幕天席地与人云雨,那院子里还曾养过漂亮女子,不过是真是假我便不知了。”
唐九这才慢慢拾回了那些记忆,彼时的心动与心悸,唯余淡淡的温度。
唐九又去了祥云街,他走到了熟悉的小门前站定许久没发出声音,已过几年,他抱着那人未必在了的念头透过花窗朝里看,只是有些意外,他又看见了那双眼。
唐九长成,身量高大,五官硬朗,而她好似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仍旧瘦弱,除了脸消瘦下去,容貌更加艳丽了之外,似乎没什么改变。
时隔多年再见,双方皆是一愣,唐九话没过脑,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几乎是小跑出了祥云街,去锦糕坊买了一盒最贵最好吃的糕点重新回到了小门前,将糕点一块一块从花窗孔洞里塞进去。
她接了过去,没有惊喜他会出现,也没有气恼他消失了几年,年少时隔窗相会的暧昧回忆,谁也没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