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上树蹲着前,不忘嘱咐谢微:“你一定要记着带我找到程勿!”
程淮武功极高,小小年纪,不过刚刚成年,当他练岔了的武功开始补回去后,蒋声和谢微这样的联手,都不一定打得过程淮。自然,程少主武功高,其他方面就未免弱了些。艰难地打发走程少主,回头面面相觑时,谢微忍不住笑了一声,蒋声虽还是冷着脸,眼里也飘过一丝极淡的笑。
系好衣袍上的带子,把衣服穿好,蒋声略嘲讽道:“真阳派离我罗象门就算不是那么远,一两天就赶过来,怎么也得披星载月,跑死几匹马了。自公开四大门派联手攻小玉楼的消息,也就过去了两天。你半夜就跑过来找我了……谢长老,你这真是太积极了。”
谢微听出他的讽刺,自己也苦笑了一下,俊容微白。
星光暗暗,两人站在清寒院中,屋前石阶下。面对着面,冷风拂过袍袖,丝丝凉意顺脊骨攀爬。四目相对,谢微又伏下身,恭恭敬敬的,向蒋声行了一个大礼。蒋声的脸色刷得黑如滴墨,他伸手握住谢微的手腕,咬牙切齿:“论辈分,你还要高过我,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你跟我行什么大礼?”
谢微被他按着手腕,礼行了一半就下不去了。谢微抬头,眸色温润,看着蒋声:“女瑶得活着。”
蒋声握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微目中神色略恳求,重复一遍:“女瑶得活着。”
蒋声看他半天,意识到谢微是认真的。恼怒如火山喷发般涌出,他一把甩开谢微的手,转身要回屋。谢微迎上来,从后要按他的肩。蒋声猛地掉头,一掌拍出,拍向谢微的胸口。谢微向后退出三丈远,半跪而下卸力。谢微没有躲,趔趄站起:“女瑶得活着。”
蒋声刹那间暴躁无比,踱了两步,他面向谢微:“四大掌门齐联手要杀女瑶,你却要我救女瑶?!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你那个武林盟,如果女瑶死了,魔门不是更好控制么?武林盟盟主是四大门派的掌门,不比正道和魔门争那个位置,更好?女瑶死,无论是对你的计划,还是对正道,都百利而无害。”
谢微垂目:“不。如果她死了,魔门没人控制……魔门人都是一群江湖恶徒。没人控制,他们才是真的要如我们说的那样滥杀无辜。魔门十二门,你怎么知道女瑶死后,他们会归顺我们,而不是天高任鸟飞,彻底不服管教?女瑶虽然不是好人,可也不坏,而且她是魔教教主,在她的管辖下,普通百姓也能正常生活。关外一切太平,正是慑于斩教的威望,魔门才不敢乱作……”
蒋声静静看着他。
慢慢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震慑。女瑶不死,武林盟的盟主也不可能交给魔教。你的设想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悖论,只有女瑶死了,正道才可能接受你的所谓和解。只要魔门被打服了……”
“但那又要花多长时间?我们杀了他们的教主,魔门怎么可能服气?要想让魔门服气,势必要出现一个新的领袖来太低女瑶,但是如今根本没有那个人……”
蒋声厉声:“谢微!”
谢微闭口,抬目看他。
蒋声喝问:“你说女瑶要活着,到底是为了天下人,为了武林,你希望女瑶活着,还是你以私人身份,希望女瑶活着?”
谢微立在院中,玉身清冷,博带飞起。被风吹乱的玉冠乌发下,谢微面如雪玉,俊而凉。目色既难过,又怅然。他再次想到那一年的迷雾鬼林,想到黑衣妖冶的女瑶,想到红衣娇俏的女瑶。谢微低头,臣服于自己的内心。他道:“我私人想她活着。”
他跪了下去。
低着头,长睫浓黑,掩住眼底的所有情意:“我私人想她活着……我知道这样不妥,知道她活着对武林来说并非好事。但我会尽力,她只是不能死。”
蒋声冷声:“她并不爱你。”
谢微轻声:“可是如果她死了……那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他开口轻哼,声音温温淡淡,曲调婉婉,让蒋声目色微怔。这曲调并非是中原的,但蒋声自幼常听。听得多了,他对这曲调已经熟悉无比——
“若是乘风,若是采月。
若是你闻,若是我去。
若是不误,若是已故。”
若是……已故了呢?
蒋声愣着神,想到了他父亲临死前哼的这首小曲。并非对他母亲忠诚,而是深爱另一个女人。正道和魔门之间的恩怨啊,跨越这么多年……谢微道:“我会尽力、我尽力避免战争,去换武林一个平静……蒋声,我只是不能明知道大家要杀她,而什么也不做。”
“小玉楼是在罗象门的地盘,你是罗象门的大弟子,你还是蒋长老的儿子。斩教中……还有一个你同父异母的姊妹啊。你是我想到的,唯一可能帮我救人的人了。”
良久良久,蒋声都没有说话。谢微已经跪了很久,跪到不知名树上守夜的程少主都要不满意了,蒋声才弯下身,淡着脸把谢微拉起来。蒋声平静道:“我不是想救女瑶,我只是希望你说话算数。还武林一个平静,不再有战争。”
“女瑶不能死。”
当谢微和蒋声终于达成共识时,云顶山上,天微微亮,真阳派的谢掌门谢望,就醒了过来。床榻上只有他一人睡着,摸一下旁边,被衾冰凉,可见某人早已起床了。揉着额头,谢望翻身下床,透过屏风,看到窗外微红的云霞,还看到窗下红霞下坐着的纤瘦女子身影。
谢望直接下地,衣袍宽松,带子不系,赤着脚走出了屏风。他面如美玉,哪怕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行走间也一派懒散雍容气度。弟子们还没开始上早课,谢掌门不用在意形象,赤脚坐到了窗下的长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一口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