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云轩里,颖充衣接过宫女奉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已病了好些日子了,宫里没人在意她,太医们问诊便也敷衍。若不是晴妃还肯拉她一把,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可她也知道晴妃为什么拉她。因为晴妃需要棋子,她这样孤苦无依的人最为合适。
回想过往,颖充衣只觉好似大梦一场。七八个月前,她还是今次新宫嫔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入宫就封了宣仪,还有个好听的封号。可就因说错了那么几句话,封位一降再降,如今,皇上眼里早没了她这号人。
她自然心存不甘,却也存了太多恐惧。这一路走下来,已足够让她清楚宫里最要步步谨慎。
为着这个,面对晴妃月余来的明示暗示,她始终装傻充愣,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生怕晴妃有什么打算,便将她当个卒子推出去,又把她弃了。
可如今,或许是因为适逢新年的缘故,四处都热闹着,反将她心底的那股凄苦劲儿都衬了出来。
她突然怕极了晴妃也不管她。
若晴妃也将她放弃,她或许连下一场病都活不过。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是连妃陵也不配进的。
甚至不会有人为她哭上一声。她眼睛一闭,天地间就没了她这号人。
第40章手抄经卷
除夕当晚,无甚大事。这晚的宫宴有宗亲朝臣在赏,纵使席间隔着一道珠帘,也不是嫔妃们能各显其能场合。这样的场合总是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做出天子宫嫔最该有的端庄。顾清霜眼瞧着这些平日里争奇斗艳的主儿个个正襟危坐,只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慨叹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太高,想让她们在怀里千依百顺、柔情似水,又要她们在外头大气端庄,应对得宜。
他们也不想一想,有几个人真能同时做到这前后两条。
也不想一想,能同时做到这前后两条的人,还有几个真在意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但再往下想想,她便又摇头作罢,这事其实也算人之常情了。倘使是她坐在那个皇位上,后宫里头换做一群男人,个个生得貌美又都一门心思要讨她欢心,她也只会贪婪地希望他们完美一点、再更完美一点。
她便就此静下心来,吃菜喝酒看歌舞,到了时辰再一并到殿外去看烟花在天边炸响,一个除夕过得倒也愉快。
当晚,天子自回了紫宸殿独寝,一因除夕宫宴散得颇晚,翌日一早又有元日大朝会,眼下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二因当下尚未立后,论规矩也没有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但自元月初一一大早,各宫就显而易见地都活络了起来。自打元日大朝会散了,便陆续有人往紫宸殿送东西。汤水、点心、荷包、香囊,送什么的都有。
这消息是柳雁来小坐时带来的,掰着指头给她数自己宫里争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位都往紫宸殿送了什么,阿诗在旁边禁不住笑:“年节虽是大事,也不必都赶在这一日里表心意呀?要让奴婢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日都好,偏这日送去了也白送,皇上指定是看不过来、也记不住的。”
顾清霜一哂:“她们哪里是偏要挤在这一日里表心意呢?你且想想,从前的年初一宫里头都是怎么过的。”
这话一说,倒说得柳雁而露不解:“从前的年初一如何?”
顾清霜道:“从前的年初一,不论元日大朝会多么累人,皇上一等朝会散去,便要往千福寺赶,去见南宫氏。”
一连三年,年年如此。而在更早以前,那层窗户纸虽未戳破,但情愫已然暗生,两人又都在宫中,多半也要同贺。
那份柔情蜜意于他们而言有多甜,于旁的嫔妃来说就有多苦。
如今南宫氏突然没了,自然谁都要起些心思,看看这日能否也轮得着自己一尝那份柔情。
柳雁听罢这个,笑意十分复杂:“若是这样,可见这日在皇上眼里也是个大日子。那两位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皇上顾不上她们来。”
“人是最爱心存侥幸的。”顾清霜笑一声,就不再多提,自己也无心去送什么,更不想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去觐见。午膳后送走柳雁,顾清霜安然落座,抄了一下午的《华严经》。
端午时,她以《华严经》为托词袒护南宫敏,与太后唱了一出戏,很是得了几分便宜。但大约连太后也没想到,事后她就真将这《华严经》抄了起来,紧赶慢赶地抄到今日,可算只剩最后两卷了。
差不多在晚膳时分,她终于搁了笔,唤了巧手的宦官进来,将这最后两卷也装订成册。而后命人寻了只大木箱,将经文尽数装进去。
《华严经》拢共八十卷,逾一百二十万字,将大红漆木箱装得满满的,盖子都盖不上。
梳妆妥当,顾清霜就带着宫人出了门。因是去送经文,她为表虔诚,未备步辇,命四名宦官抬着经文跟着,径自走在前头。
过了约莫两刻,就到了紫宸殿前,腊月里天黑得还早,殿前已一片昏暗,借着廊下宫灯洒出的暖黄灯火,顾清霜看清了殿门不远处候着的几人。
其中两位,正是与柳雁同住的吴宝林和佘宝林,还有两位也是与她们一样既不算盛宠也不算无宠的小嫔妃。顾清霜看得哭笑不得,慨叹这也太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