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杨坚颁布了一道长长的诏令,向天下征召有才之士,求贤举官的。
这虽说算不得一件大事,但在杨坚晚年诸多荒唐事里面,算是很亮眼的。
贺盾闷声道,“母亲分明与父亲说了,让父亲忘了她,日子要过得好好的,父亲怎么不听呢。”
“这哪里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杨坚身上彻底寻不见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病入膏肓的垂垂老矣,褪去了平日易怒固执残忍的那层面皮,现在看起来便十分虚弱空洞,像其他被病痛折磨过的老人家一样,衰老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贺盾闷闷道,“父亲,我随您一道去仁寿宫罢。”
杨坚摇头,“不用你陪,朕虽然把章太翼给关了起来,但心里若有所觉,大限将至……朕信命,又不愿意信命……叫你来,也不是叫你来问诊的。”
杨坚自盒子里拿出了一卷明黄的绢布,递给了贺盾,道,“你母亲临终前两月曾于我说起过这件事,朕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乘着还有一口气在,把这个给你罢。”
贺盾接过来打开看了,是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头盖有国玺和皇帝皇后的印章,下头有一行小字,说此卷由明月公主亲笔书写,无论将来发生何事,她可用这卷文书过问后宫之事。
“你是我们杨家人,这些年陪伴我和你母亲的时日比几个子女还多,朕同你比其他子女还亲近些,你母亲总担心阿摩欺负了你,朕也不想你受其它女子的气……有了这一卷文书,它日纵是阿摩对你有贰心,你也可凭着它做一宫之主,做一国国[母,或者拿着它处置什么人都可以,你母亲说写什么你到时候酌情自己考量,便宜行事,朕便也没多事了。”
贺盾听得怔然。
杨坚是想着它日杨广令寻新欢,给她这样一道旨意,她会一直有富贵无忧体面尊贵的生活,在宫里有安身之所。
独孤伽罗没让杨坚把圣旨写死,是给了她一条退路,若杨广当真有了旁的心思,是走是留,她自己选择,留下,圣旨有留下的用处,离开,杨广也拦不住她。
两人虽是考量得不同,但像担心忧愁子女的父母一样,尽可能的替她安排了一程,贺盾接下了独孤伽罗杨坚的心意,想着这二十几年间的种种,潸然泪下。
杨坚看她不住抹泪,连月来神情一日比一日憔悴,倒是缓缓笑了一声,虽是老态龙钟,却温和平静,“这些年朕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连杨俊杨秀几个也不愿和朕多待,只除了阿月你,朕心里明镜一样的,也不怕阿月你笑话,朕这些年做了许多糊涂事,事到如今也力不从心了,人老了,便不得不服老,这是命数到了,阿月你也莫要太伤心,好好教养杨昭,记住你答应过的事,朕也就走得安心了。”
杨坚长长吐了口气,幽幽长长道,“朕也想去极乐之地寻她了。”
贺盾听得心里发恸,如鲠在喉,一句话也接不上,只在他面前叩首,磕了这个世界儿女对父母拜见孝敬的头,匍在地上泪如泉涌。
杨坚受完了她的礼,起身把她扶起来,直了直微微佝偻的背,朝贺盾道,“走罢,扶朕出去。”
贺盾低低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来神色平静不少,扶着杨坚让他上了御驾,站在玉阶上看着杨坚的车马缓缓往宫外走去,等车马走得远了,便伸手招了个卫戍过来,吩咐道,“去寻匹马来。”
许是贺盾看起来实在不大好,这卫戍应下了,没立刻走,问了贺盾是否要请了太医来,听贺盾说不用,这才转身去了。
皇帝病重,所以大赦天下以祈福。
六月,太史监记录天象有星入月中,数日而退。
七月记录日无青光,八日乃复,都是不吉之象,皇帝病重之时,太史监便会寻出这样那样的天象,委婉又合理的告知天下人,皇帝的景况如何。
此番伴驾的都是皇帝信任的近臣,包括太子杨广在内。
杨坚不让贺盾一道去仁寿宫,她便只在后头远远跟着。
杨广在前头,听暗七来禀报,勒马驻足稍稍落在后头,果然等到了他的太子妃,离得近了瞧见她兀自通红着的眼眶,即无奈又心疼,就着缰绳翻身坐到了她后头,低声劝慰道,“不让你跟着你非要跟着,你跟过来,父亲岂不是更清楚自己寿数将至么?”
贺盾闷声道,“我也不进仁寿宫,就在外头歇,父亲若有事,阿摩你立马派人来叫我。”
杨广应了。
贺盾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要嘱咐,勉强提了提精神,与杨广叮嘱道,“父亲重病卧床,药石无医,我知道阿摩你为了免生变故,会戒严仁寿宫,调动卫戍亲信朝臣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可能还会给杨素送信,让他配合你控制朝政和皇宫,你做这些事我也想得通,但小心一些不要被父亲发现了,他最后这一段日子,我希望他能和和顺顺的过去,尤其是宫外的来信,交代好他们传送信息小心些。”
皇帝重病不起或是驾崩之时,无论是后宫皇子,还是朝臣大臣,都极易动荡作轨,譬如当年宇文赟逝世,郑译刘昉控制了皇宫,杨坚才得了机会上位。
杨广做这些准备原本是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极具掌控欲的皇帝、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杨坚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儿子这般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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