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废立太子之前,派人日夜盯梢收集太子的罪证。
杨勇本就不是会遮掩之人,性情喜好完全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任由评判,他又冲动易怒,对皇帝调离东宫属官、削减东宫用度、抽离东宫侍卫这些行为的不高兴不满意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如此甚至不用旁人煽风点火,杨坚自己便往太子有不轨之心这念头上面靠了。
太史令袁充上表明言夜观天象当废立太子,杨坚听了只觉暗合心意,在朝堂上多次提起玄象显示已久,只是臣子们不敢轻易言谈此事的话头来。
杨坚这些话内里的意思,和鼓励臣子挑拣数落太子罪行没什么分别,意图便是让臣子们先上表提及废立太子一事。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开,有关太子的流言陡然间便多了起来,不管是非真假,朝内外起了一股争相诽谤太子的浪潮,杨素陪同杨坚自仁寿宫回来,便与杨广笑言了一句时候到了,火堆不用他们添柴,一样越烧越烈。
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杨勇被废,是水到渠成的事。
杨坚九月底自仁寿宫回来,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废立太子之事,并未听进元旻的劝诫,让东宫属官姬威陈述太子的罪行,紧接着下诏数落杨勇的罪行,并且逮捕东宫部分属官,囚禁了太子杨勇和他的儿女们。
因着杨勇不尊礼度,云定兴、沈光、沈君道等外男常常出入东宫,再加上云诏训出生来路不正,杨坚独孤伽罗一直以来都怀疑杨勇的子嗣血统来路不正,这些年二老对东宫十多个孙女孙子并不亲近,眼下杨勇失势,杨坚当场便下了诏书,东宫里头封王的男子、封为公主的女子,全部废除为平民。
朝中自是有反对的声音,但杨坚此次废立太子的决心异常坚定,求情说理的比如杨政道、元旻,唐令则、太子府总管邹文腾、东宫左右卫队夏侯福、典膳监元淹等人,或是被处斩,或是受牵连贬官,东宫势力彻底被清洗了一遍,又无权柄大臣反驳,纵是有些不忿之音,也再掀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十一月戊子,杨坚下诏册立晋王杨广为太子。
贺盾收到信是十一月底,天南地北各处都已是大雪纷飞,长安也不例外,雪厚得有一尺多深,寒风凛冽,冻得路上行人瑟瑟发抖,积雪深重不良于行,临近长安,在途中还耽搁了几日,等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杨广带着杨昭在城郊接到的贺盾。
好几月不见,他很想她,因此天才亮便在这等着了,他不知她会如何想,是以见面开口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朝皇帝奏请免穿礼服,东宫的臣僚对太子不自称臣,皇帝欣然应允。
杨素赞他此举暗合圣意,他更多是不大想贺盾见到太子的礼服穿在他身上罢了,在不确定贺盾的想法之前。
他们暂时也不住在东宫。
杨广看着贺盾不动,铭心搓着手哈着气凑上来,凑趣笑道,“王妃您可来了,等了一整日,您再不来,主上都给冻成冰柱子了。”
贺盾听得莞尔,朝铭心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面前高大俊美的人。
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有了个新身份,是大隋的太子了。
这是他自小的抱负,谋求二十余年,费尽心思,这一年终是得偿所愿,往后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在做,那些功至千秋的千秋伟业,还等着他一样一样的实现,除了他,没有谁能做到那些事了。
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贺盾拢了拢袍子,遮住迎面吹来的寒风,朝杨广笑道,“得偿所愿,恭喜阿摩。”
恭喜阿摩。
杨广心头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股甜意和暖流,焦灼翻腾了一月的心绪莫名便安定了许多,空落落的心脏似乎也有了个妥帖的安放之处,不似先前那般坐立不安烦闷暴躁了,在见到她,听到她说恭喜阿摩的时候。
说真的她迟迟不到,他还设想过她是不愿见他半途跑了。
让他等到了。
杨广凝视着贺盾的笑颜,看她眼下都是青黑,哑声问,“赶路很累么?”
贺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摆摆袖子笑道,“不是累,是冷啊,一路都是下雪,冻死人了。”
杨广又觉得不好。
她冷她该扑来他怀里的,大概是因为周围有闲人在了,才离着他这两步之遥。
杨广勉强压下心里起来的涩意和烦躁,朝贺盾道,“杨昭在后头的马车上,不过不是我非得要带他来的,他自己要跟着我来接你的。”
杨广说完便有些后悔,仔细看着贺盾的神色,见她没有在意,又才稍稍定了神。
贺盾呀了一声,伸手拽了下杨广,笑道,“走,我们快上去罢,在这站着还受冻。”
杨广被她拉得麻了半边身子,酥麻自被她触碰的手腕上直直透进心里,热流涌动,连在雪地里站太久冰冷僵硬的身体都跟着回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