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想起来出去带她走,脚却被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半步,他还没做好足够的准备能接受她用愤怒厌恶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光是设想一下就让他窒息癫狂,他没有勇气出去,便只好窝在里面,犹如困兽一样。
高熲并没有反对,只朝脸色发白的贺盾迟疑问,“阿月,你是不是也希望晋王能得储君之位。”
贺盾点头,脸色虽惨白,但郑重无比。
高熲愣住,复又摇头,“阿月是不是晋王威胁过你,你若当真希望晋王夺宗,他不会掩盖朝堂上的消息,连你和长安来往的信件都要过目控制,晋王身边有能仿照笔迹的奇人,连我给你送的信都不动声色地删减过,方才我听你说,便大概猜到了……
“……若非秦王命在旦夕,皇帝直接下了圣旨,又事关他的名声,这次你大概也是进不来长安的。”
杨广坐在里面听了高熲的话,猜测贺盾是点头了,心里腾升起些希望,但很快又熄灭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贺盾是希望他能登上帝位的,但这么些年过去,他十之七八能确定贺盾不会站在他这边的。
他手段算不上光彩,而她本性刚硬正直,受恩必报,对待亲友真诚平和,一直都希望他有胸怀宽大的君子之风……
在她开始为夺宗之事焦灼不安的时候,他便不确定贺盾会不会因着和父亲母亲大哥感情深厚与他倒戈相向,尤其是近两年,贺盾对皇帝是尽心竭力,他拦下的信里十之八[九都是上表劝诫,看过那些信的内容,他做得更坚决彻底,不再对她抱有希望幻想。
毕竟皇帝若不是感情用事,夺宗之事便绝无成算。
杨广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不过须臾间,那点火种彻底熄灭了。
高熲摇头道,“晋王的心思深不可测,阿月,他与你不是一路人,他离那个位置已经很近了,万事俱备,只差一步之遥。”
这些话方才已经说过了,贺盾已经过了最震惊难言的时候,这会儿因着想说服高熲,暂且把其它的情绪搁置在一边,强打着精神专心应付眼前的事,倒也没有难受的时间和空隙了。
杨广做下的这些事,贺盾难以接受,但不难理解,毕竟她十几年前就知道杨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这些年被他营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以为他在改变,其实并没有。
他大概是得了宇文赟的真传,裹着一层面具见她,而她没分辨过真假,也分辨不出。
贺盾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找一个地方好好静一静,便也不打算掩藏,直接问,“昭玄大哥,若阿摩夺宗,以后登上帝位,昭玄大哥你还会不会用心辅佐他?”
贺盾现在便有一种宿命半无法挣脱的桎梏感,很多事。
比如历史记载上的晋王妃,确实有过异象影射杨广能得大统的预言,时间差不多也是在他夺得储君之位前不久……
她现在与高熲说的话,便是立即传入杨坚的耳朵,起的也是一样的作用。
杨坚不但不会以为杨广是贰心之臣,反倒会觉得天象应和了他的念头。
天象和预言会犹如一记杨坚等待良久的东风,吹在他心头,让他心安理得,连带着废嗣的心也更坚定了。
比如杨广,最终也没有成长为她希望的正人君子,这二十来年她和李德林教授的东西,让他的面具更为坚固结实,可拨开这层面皮,内里还是一样的,阴险狡诈,冷酷无情。
朝臣、百姓、杨坚独孤伽罗、太子,还有她,他们各自想看什么,杨广便表演什么,真假难辨。
尤其是她这里,可谓费尽心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一点消息动静都没收到,王韶被他弄去了并州,李彻李雄带兵巡逻平叛,她和李德林成日在地州上跑种地提高收成的事,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无暇顾及其它……
样样他都考虑得无比周到,处处都是算计,为了让她少掺和他的事,连儿子都弄来江都与她见面了。
苏威、虞庆则的事他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太子声名日下,现在朝上朝下基本一个倾向,百姓大臣们都知晓晋王杨广德才兼备,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她被蒙在鼓里,见到的都是太平安康,自然而然相信了他不会以不正当手段窃取太子之位的承诺,现在想想,她盲目地相信了他拿来安抚她的话,原本就愚蠢之极。
她心存侥幸总觉得这件事离她还很远,现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如时光抽掉了许多年,直接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这一日了……
杨广离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高熲说的这一步,指的是以他为首的几个人。
可贺盾很了解高熲,严格说起来高熲不为谁干活,当年为宇文邕也好,现在为杨坚杨勇也罢,实际上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他看到了杨广见不得光的手段和手腕,力主杨勇为储,但若杨广当真继位,他还是会尽心竭力辅佐他,期盼皇帝能带着大隋越走越高,越走越好。
这是一件寻常人很难理解的事,高熲无疑是一个全部身心都献给了朝政的政治家,他来找她,估计是朝堂大局已定,别无它法了。
高熲怔然,似是不明白贺盾为什么会这么问,却还是回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