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低声道,“阿月,父亲这估计是想敛财,这义仓,现在还是劝道百姓缴纳,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强制缴纳,如此一来,和赋税有何区别?”
贺盾重新拿起两摞文书,仔细看完了,连着杨广修正的小注也仔细看了,把这些文书仔细收好了,这才道,“阿摩,父亲的政令,有它的实用性和迫不得已之处,可阿摩你既然看出来了,就要好好想想,往深层次想一想,这些政令的利弊之处,短期的,和长期的。”
其实大隋灭亡的原因很复杂。
杨广这个人,和大隋的制度五五分,各自要负一半的责任。
杨坚采取了高度的中央集权政策。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全部都集权化处置。
政治凌驾于一切之上,把百姓的财富集中到了国库的兜里,聚集了能够供应唐朝五六十年之久、并且让唐朝起死回生的粮食和财富。
国家是富有了,但百姓们太贫穷,并且长期处在贫穷里,没有翻身之地,也没有翻身的希望。
这样一来,百姓们根本就没有抵抗自然灾害和兵祸巨变的能力,国家内部外部一旦哪里出现裂痕,立马分崩离析,酿成大祸,并且难以挽回。
隋朝因为集权而强大,但也因为集权而灭亡。
杨坚企图把生动活泼的社会装进规规矩矩的四方盒子里,人为划定界限,规定好百姓该做什么,官吏该做什么,皇帝该做什么,包括隋文帝提倡的节俭之风,很大程度上已经扭曲成枉顾人性的禁欲思想了。
这些政策上的弊端,杨广继位后修复了一些,但还不够,还不足以阻止大隋灭亡的脚步,此后唐朝的君主们,以短命的大隋为鉴得出的治国理念,就显得更具有政治远见和宽容精神。
懂这些的人才大隋也不是没有。
有的,但被杨坚一个个干掉了。
柳庄、苏绰都是,李德林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典型之一。
现在能改变这一切的隋炀帝就坐在她面前。
杨广如历史记载那般看到了父亲朝政的弊端所在,但他还太年轻,缺乏阅历,看到了,却并没有达到最深层次的认识。
开皇盛世的景象会掩盖这些暗藏的祸患和弊端。
覆灭的导[火索,其实从杨坚政治扩大化的思想和政令一级级往下传达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贺盾见杨广陷入深思面色凝重,轻声问,“阿摩,你觉得父亲颁布的一系列有关‘孝’的法令,对不对。”
杨广摇头不语,他从宇文赟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至少伪装成一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一块上,他大哥显然不如他,他的抱负告诉他必须要孝顺父亲母亲,这跟一国之君命令百姓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出自真心,便流于表皮。
譬如父亲,大概也是不太懂这些的。
该兄弟相残的时候毫不客气,褒奖一些大义灭亲诸如密告其叔谋反的李安等人,可以说,父亲口里的孝,有用的时候用一用,没用的时候,弃之如敝履……
现在下令强自规定以孝治天下,褒奖一些因孝出名的人,那些反应,在他看来,实在太浮了,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动辄以不孝问罪,实在有些本末倒置。
杨广摇头,“想要百姓忠君爱国,父亲和苏威这就太心急了些,走捷径直接用朝廷的威慑力高压百姓们忠君爱国,只怕适得其反,在这件事上,父亲还需要耐心些才是。”
“阿摩,你想的是对的。”贺盾听得感慨无比,心里也跟着有些激动。
杨坚与杨广各有所长,杨坚在国际政治手腕上分明略高一筹。
但在国政事物、百姓民生、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发展这一块上,还是杨广更有远见些。
把孝道改造成政治手段,可以将分散的权利集中起来,段时间内也可以让漫无秩序的上下关系变得井然有序,但改造得越多,天然的人性便越少,甚至被扭曲利用乃至于走到反面,成为压制甚至扼杀人性的专[制工具。
五行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
一个孝字便能压垮一个人的一生,若被人拿捏到这等错处,可以说一辈子都能被毁了。
这跟女子守寡是一个道理。
自愿为亡故丈夫守节的女子,人们称赞感慨,但若无论前因后果,强迫或者提倡为丈夫守节,甚至扭曲成不守节便要受尽唾骂嫌弃,守节的意义就变味了。
杨坚苏威提出来的孝道,从一开始提高到国家伦理的高度上,就已经变味了。
杨坚想构建的是一个简单的、井井有条、百姓只知耕种的田园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