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胜郎眉头倒竖,怒不可遏,“让开!敌军已追至济州南城,本将军有军国要事秉奏皇上,延误军机之罪你可担当得起!”
动辄是国破家亡的大事,这禁军头领却充耳不闻,只抱剑一拱手,冷声道,“这话将军与丞相说去,吾等只听皇令调遣,将军在此纠缠不清,搅扰皇上雅兴,下官才是担当不起。”
梅胜郎急得满嘴燎泡,听此言越发的火冒三丈,“高阿那肱狼子野心,与那逆臣贼子说,敌军只怕来得更快!”
一干人不为所动,梅胜郎胸膛起伏,暴喝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敌军兵临城下,你们想跟着一起做亡国奴吗!”
头领面色冷然,其余人也只管木然站着,不说还可活到城破,说了当即便死,他等听皇帝丞相令,已然是尽忠了。
梅胜郎无法,园门前来回快走几步,忽地朝园子里高喊,声嘶力竭:济州告急,梅胜郎求见皇上!
离得太远,园林里又嬉笑喧闹不休,贺盾虽听不清究竟什么情况,但想想近来探听到的消息,大抵猜到一些。
斛律光、高俨、高长恭等其他北齐忠魂坟冢犹新,先例在前,不管是何等缘由,梅胜郎若枉顾君威硬闯进来,下场就是个死字。
看这情形梅将军大概也闯不进来。
贺盾也不做耽搁,立马转身朝下面乐和的一众人肃声道,“启禀皇上!宇文邕追到济州了!”
八[九岁的童音夹杂在绵柔轻快的琵琶曲里连泡都没起一个,皇帝高纬无愁天子的名号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晋阳邺城已破,济州告急,请皇上速速定夺!”
贺盾快步从高台上下来,声音高出了九度半,落在一青衣侍从肩上的‘威武大将军’张开翅膀扑棱棱盘旋开来,华林园里嬉闹声陡然一静,被宫女宫仆围在中间正乐和着的‘乞丐’皇帝总算听见贺盾的喊声了。
“周贼当真攻进来了?”
缺了口的脏瓷碗跌在地上裂成几半,钱币珠宝滚得到处都是,皇帝高纬从地上跳起来,破衣烂衫间铃叮作响,端的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再无一丝天子气概,“那老贼当真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高纬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一个劲地朝旁边的高阿那肱问怎么办怎么办,彻底六神无主了。
一年间一行人皆是东躲西藏,国难之时高纬连禅让八岁幼子自称太上皇的荒唐事都干过,有这等反应实是意料之中。
知道怕就好。
贺盾心里松了口气,顾不上高阿那肱紧盯着她阴鸷的目光,语速飞快地朝高纬回禀道,“梅将军正在园门外求见,皇上可请将军进来一同商讨迎敌对策。”
高纬忙要让人去请,高阿那肱行礼一拦,口里道,“皇上,臣晨间方得军报,周贼分明还在晋阳苦战,哪里能来济州,胡言乱语造谣军情,可是军中大忌呀,皇上。”
高纬神色犹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高阿那肱一开口贺盾就知道不妙,见他往冯淑妃看去,心里便只剩完蛋二字了。
冯淑妃本名冯小怜,大名鼎鼎的美人妖姬,得了高阿那肱眼色,当下便着恼地瞪了瞪贺盾,摇着高纬的手臂,娇痴痴道,“皇上您看二月,您赏他个尽忠侯当,他不知感恩不说,如今还越发托大了,造谣生事欺君罔上这等事都敢做,平日里真是小瞧了他。”
二月是贺盾的现用名,尽忠候是皇帝赏的爵位,不过顶着个侯爵身份也显不出尊贵来,宫里的宫女仆从但凡能得皇帝三分青眼的,女的都是郡主,男的都是侯爷,开府封爵的不计其数,官员连记都记不过来,是好是歹是死是活全凭皇帝的喜好。
皇帝近年来又迷上了冯淑妃,其他的事更入不得他的眼了。
冯娘娘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美人颜,声音也娇软好听,撒起娇来连贺盾这真女人都听得脊梁骨酥软发麻,高纬又是个痴迷女色的情种子,当下便搂着她满脸温柔宠溺,“爱妃说的是,不过二月演的乞丐十分逼真,留着他陪咱们玩乐,杀了倒是怪可惜,不如把他拉下去打上二十大板可好?”
贺盾默然不语,她一逮着机会就劝高纬不要耽于玩乐,冯娘娘不喜欢她是正常的。
“臣妾都听皇上的。”冯小怜自高纬那要得了想要的糖,顿时娇俏明媚地笑了几声,再不看贺盾一眼,没心没肺地与皇帝又蹲回地上玩乐了。
贺盾看着萦绕在高纬周身的紫气,心说这层帝王之气近日来越发稀薄,今日更是若隐若现几近于无,想来是北齐气数已尽,要亡国了。
算一算她知道的那些历史记载,大概也就这几日了。
贺盾正为将来的日子发愁,高阿那肱冷哼了一声蠢奴,一摆手,两个宫仆上前钳制了贺盾就往外拉,因着淑妃娘娘不喜血腥,行刑也就要背着人点。
贺盾被按在了假山石后面的长凳上,扭着她手臂进来的老宫人见她被打得皮开肉裂也不吭一声,脸上常年挂着的假笑倒是消停了不少,看着她欲言又止,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多什么嘴,咱们必死之人,该玩玩,该乐乐,你说这等事,岂不扫兴,这宫里忠君爱国的早死透了,今个是皇上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老宫人见贺盾一脸煞白却只沉默不语,接着低声道,“你本也不是宫里人,在外讨饭也比这宫里提着脑袋过日子强,若有那造化,你想法子自个逃走罢。”
那宫人说完摇摇头,佝偻着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