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仪忙跟在他身后。
溟剑宗负责对接阵亡弟子尸体的是端木宁。钟令仪见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全无苍溟城时华服美食、婢仆环绕的排场讲究,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道袍就来了,像是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一介贵公子变成了不修边幅落拓不羁的江湖客。他见到景白和钟令仪,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言行举止再也没有以前的轻浮张扬,经历过这样一场残酷的门派之战,每天眼睁睁看着同门手足痛苦不堪的死去,身上一切活力都被抽干了,仿佛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神情木然问:“散修盟的人到了吗?”
端木和低声说:“已经在营地外面。”
端木宁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散修盟负责此事的是陆辞芳,身边还跟着贺俊鸣,不过他是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钟令仪吃惊地看着他道袍下空荡荡的双腿,眼睛慢慢湿润了。贺俊鸣本人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见她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腿,还冲她微微颔首。陆辞芳也发现了她,不过他代表的是散修盟,没有任何表示,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身上道袍血迹未干,整个人瘦了许多,面容疲惫不堪,模样比端木宁还凄惨,几乎成了流浪汉,下巴到脖子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并未包扎,可以清楚看见血肉外翻,甚是恐怖。
钟令仪来不及伤感,因为很快散修盟阵亡弟子的尸体用推车运过来了,她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袁复礼,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落,用力捂着嘴怕自己当众失态。
陆辞芳终于动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让它掉下来,好半天哽咽道:“小袁,我来接你回家。”
贺俊鸣推着轮椅静静看着袁复礼的尸体,伸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早已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钟令仪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扑到景白怀里痛哭。
景白亦是眼眶通红。
端木宁漠然看着,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他早就麻木了,对陆辞芳说:“能找到的尸体都在这儿了,你们确认无误就走吧。”这是溟剑宗营地门口,自然不能让散修盟的人多待。
钟令仪忙抹了把眼泪,抽泣道:“端木道友,我想跟陆道友说几句话。”
端木宁皱眉道:“这是溟剑宗大营,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
陆辞芳淡淡说:“端木曼成,你何必这么不通情理,大家好不容易碰见故人,叙叙旧又怎么了,下次再见到,说不定就是我的尸体。”
钟令仪呸了一声,哭道:“陆辞芳,你胡说什么,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陆辞芳面无表情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钟姑娘,你别哭了,人固有一死,大家能为保卫无双城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他这话说出来,就连溟剑宗的人都触动不已,心想自己大概也逃不脱这样的下场吧!端木宁亦是恍惚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带着溟剑宗阵亡弟子的尸体回去了。
钟令仪和陆辞芳、贺俊鸣走到附近山坡下说话,溟剑宗值守弟子远远盯着他们,景白碍于身份没有上前,只在一边站着。钟令仪看着贺俊鸣,期期艾艾问:“你的腿,还能接好吗?”贺俊鸣浑不在意说:“没事,等这场战事过去,到时要是还能活下来,可以装义肢,照样能走路。”
钟令仪低声道:“不是可以断肢重生吗,怎么会弄成这样——”贺俊鸣好歹也是筑基后期修士,不比普通凡人,照理说断肢这样的重伤第一时间就应该续接上了。
陆辞芳摇头说:“丹药不够,医师也忙不过来,一切只能以活命为先。”
钟令仪黯然无语。
贺俊鸣说:“钟姑娘,你别为我难过了,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你看小袁他——”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他忙转过头去,极力平复悲痛的心情。
陆辞芳说:“钟姑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你一人支撑着太微宫,本就缺钱少物,还想方设法托人给我们送丹药,真是多谢了。”
说到这里,钟令仪想起正事,拿出两个储物袋递给他,“希望对你们有用。”
陆辞芳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满满都是丹药,朝她行了一礼,神情激动说:“正是雪中送炭,钟姑娘,不瞒你说,经过昨晚一战,我们的丹药法器都见底了。”
钟令仪露出欣慰的表情,“能帮上忙就好。”也不枉她辛辛苦苦专门跑一趟北关了!
端木和一直注意着他们,见到装满丹药的储物袋,竟然有两个,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皱了皱眉,看在景白的面子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重重咳了一声,走过来催促陆辞芳他们离开。
陆辞芳朝钟令仪拱了拱手,很快带着散修盟的人走了。
回到无双城,陆辞芳去城主府复命。安葬抚恤这些事原本是城主府总管严西范的职责,这次李道乾亲自处理,指示大家将尸体摆在院中,竟然将偌大的院子摆的满满当当。众人这段时间尽管见多了死亡,看到这么多的尸体,依然十分震撼。
李道乾走到第一具尸体前,问:“此人叫什么,什么修为,哪里人?”
城主府的管事忙对着尸体辨认,又翻了翻记录,说:“此人叫吴阿满,哪里人不知道,筑基初期修为。”
李道乾亲手将白布覆在他身上。
走到第二具尸体前,依然是这番操作。
院中原本还有人来人往嘈杂的说话声,随着李道乾一具具尸体问下去,依次覆上白布,周围很快变得安静下来。众人听着这一个个死去的同门的名字,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那一个个名字仿佛重若千钧,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