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具中那双一贯平静的眼睛倏尔一颤。她再度从他身侧绕过:“奚风怎么死的我比你清楚。他不是和江湖联系得太多,是太少了。”
这小师妹真是我行我素。
杨川无奈,只得又说:“那你谨慎些!张仪功夫不错,你出来时教他听出来了!”
话没说完,却见她已施开轻功,曳撒衣摆在夜色中张开,犹如只身姿漂亮的孔雀一般,向驿馆的小楼飞去,将他远远甩在了后头。
奚越疾行至驿馆楼下,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与杨川的离得很近,当中只隔了一间屋子。她知道方才曾培与张仪都在他那里喝酒,于是心下一掂量,便踏着一楼的窗框借力窜起,直接踹开杨川房间的窗户飞了进去。
“什么人!”张仪和曾培同时长刀出鞘,定睛,却见顶头上司掸着衣摆站了起来。
便是隔着面具,二人也感觉到了他脸上的尴尬,接着便听他说:“记错房间了,对不住。”
他边说边朝房门走去,张仪想起方才的动静,心下微疑,出言问道:“镇抚使大人出门了?”
“是。”奚越坦坦荡荡,伸去开门的手停住,侧首看向他们,“我方才在屋里,听到有人擦窗而过,内力深厚得很,二位夜里多加小心。”他说着,目光忽地一滞,“杨川呢?”
张仪释然:“哦,我们也听见有动静,杨川说出去看看。”
奚越轻一点头:“若久不回来,及时告诉我。”
二人抱拳应下,奚越推门而出。经过楼梯口,杨川正好上来,见她从自己房中出来不由一愣,发觉房门开着,曾张二人正往这边看,又旋即抱拳:“大人。”
“嗯。”奚越点头,对方才的事绝口未提一字,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
自此日之后,再一路向西疾行,每日赶七八个时辰的路,在两半个月后出了边关。又过半月有余,终于到了撒马儿罕。
三千锦衣卫绝尘而过,在旁人看来是桩大事,总难免引起议论纷纷。他们便一路都尽可能地避着城镇村庄,走偏僻小道。是以踏入撒马儿罕城时,众人都依稀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似已有大半生不曾见过城中喧嚣,又好像昨晚刚踏出盛世太平的京城,今日便迈进了这异域风情浓郁之地。
他们行过城中最中央的大道,过往路人纷纷避让。几个浓眉大眼、肤色较深的小孩胆子倒大,追着他们用波斯语又喊又叫。
“传译官。”杨川驭着马,转头问道,“他们说的什么?”
走在最前的奚越淡声:“‘锦衣卫,大明锦衣卫’!”
三个千户都一愣,曾培遂即笑道:“我奚风大哥,那也是会许多语言的!”
奚越对他这种明里暗里意指她就是奚风的话照例未予置评,开口又说:“开道,带二十人随我去使节官邸。余下的,总旗以上去官驿,总旗以下城外扎营。”
大明驻撒马儿罕使节的官邸,便是路上涿鹿三雄里“何腰剑”说的那谢宏文的官邸。若按平日办大案的规矩,在有确凿证据前,不宜登门造访打草惊蛇。但此番情况特殊,他们锦衣卫奉命来撒马儿罕查案,绕过使节反倒不对,是以索性大大方方地去一趟为好。
他们穿过波斯与莫卧儿建筑皆有的街道,不多时,瞧见了那座显是中原画风的宅邸。这宅邸修得豪阔,单论规模,怕是可与京中一二品大员的宅子一比。曾培、张仪二人虽尚不知谢宏文与贾愈被灭满门的案子有关,看见这宅子都面色陡然发白。
银面具下淡笑温声:“这位谢大人,年俸多少?”
张仪连忙回神,抱拳:“二百多石。”
“那就是一百多两银子。”镇抚使的笑音里添了冷意,“他被派驻此地不过五年,逾制至此,恐怕过往商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吧。”
曾培张仪皆是一凛,顺着他的话想下去,自有了些猜测。转而听得他又道:“叩门通禀。”
张仪于是打了个手势,即有个总旗脱列而出,上前叩响门环。朱门片刻后从内打开,开门的小厮定睛间吓了一跳:“锦衣卫?!”
短短三字之间,只见为首的几人已翻身下马,挎着绣春刀大步流星地进了门。
那小厮还算机灵,怔了一瞬即刻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往里请,沿途又有别的下人入内去禀话。是以奚越刚跨过次道门,就见一身着圆领袍的男子堆着满面的笑容迎了出来:“恭迎各位,恭迎各位。”
“这穿的是贡缎啊。”奚越听到曾培在身后小声嘀咕,同时径自向来者抱拳:“谢大人,有礼了。”
谢宏文因为此人的面具而一怔,一时还道他们这锦衣卫是假的,待得看见进来的二十余人都飞鱼服齐整、绣春刀齐备,才打消了这念头。
他将众人引入正厅,奚越毫不客气地与他分坐在了八仙桌两旁,三位千户则落在了两侧的次席,余下随来的百户自觉站到了后头,可谓泾渭分明。
下人上了茶,谢宏文啜了口,打量着奚越的面具拱手:“诸位大人驾临撒马儿罕,也没提前知会一声,想来是有要紧差事?”
“奉旨查案。”奚越开诚布公地将门达给她的手令撂在了八仙桌上,“听闻一个叫贾愈的茶商突然被烧死了全家,焦尸还被悬于门前。此事颇为骇人,他生意做得又大,影响自然不好,就传到了京里——不知谢大人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