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底问自己:拒绝世子之邀的理由,当真是“世子不可信赖”吗?
不。不是的。她在嘴上不会说出来,可她分明一清二楚。她会拒绝世子,并不是因为世子不可信赖,她无法贸然做出抉择,而是——
她不愿就这么离开这里,不愿就这样离开段准的身旁。
“阿漪,你怎么这副表情?身体不舒服?”段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哦……没什么,在街市走多了,脚累。”她随口应道,“一直坐轿子也不好,得多走动。”
“脚累?”段准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给你按按脚底吧。你房间里不是有个小木滚筒?那个拿来压脚底,最是舒服不过了。”
阮静漪皱眉,眼底有惑意。但提到那个小木滚筒,她便想起来了——在最初上京的时候,她就在房间里看到了那个据说是压脚底用的小木滚筒。
屋内的丫鬟说,那是七少爷怕她上京累着了,叫人备下的。只可惜按摩的丫鬟好像手法不大好,一按她的脚底板,她就想笑,这才没能好好享受。
段准要给她亲自按脚?那岂不是和一个小丫鬟一样?
阮静漪狐疑地盯着段准,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人高马大的段准,梳着双丫髻,宽宽的肩膀将丫鬟的小比甲绷得紧紧。他大马金刀地跨过来,给阮静漪请安:“奴婢准儿,给大小姐请安了。”
太可怕了。
阮静漪赶紧摇了摇脑袋,说:“算了,没什么大碍,用不着你做这些。”
“哎,和我客气什么?”说着,段准就站起来,朝她的屋内走去,“又不用你出力气,你坐着就行,我伺候你,不好吗?”
阮静漪拗不过他,只能答应。
她进了屋,在窗前坐下。要脱鞋的时候,心底却又生出了个疙瘩。虽说是隔着一层袜子,可到底是要段准碰她的脚了,这是不是有些太过界了?他们名义上是未婚夫妻,可也不是真的未婚夫妻。
她正在心底纠结着,那头的段准却一撩衣袍,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下了。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阮静漪连忙阻拦他,“多脏啊,踩来踩去的,都是灰。”
“我脏我的,你坐你的。”段准仰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照旧盘腿坐在地上,浑然不介意那地毯被怎么踩过了。
他的笑容毫无云翳,透着盛夏似的爽朗,让人看了,便想跟着一道笑。阮静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松缓了,不再犹豫着缩脚,而是坦然地把脚伸了过去,任他处置。
段准捏住她的脚跟,抄起了那个小木滚筒,慢悠悠地开始按摩。
“我以前跟大夫学过一二,大夫说,此处有经脉穴道,必须仔细呵护。若是按摩得当,则可使人焕发无穷力量。要是日日按摩脚底,人至五十,也可精壮如而立年。”
“哪有那么夸张?”
“不试试怎么知道?”
段准一边按着她的脚底,一边慢慢地推着滚筒。他捏的用劲,却没什么亵玩的意味,而相识在认真地处理一项职上的要事。这副架势,可比当初给阮静漪按摩的小丫鬟要认真地多了。
也不知是按摩真的有用,还是阮静漪的错觉,她的脚底似乎真的舒服了不少,又暖和,又松缓,仿佛在热水里泡了一宿。
堂堂侯府的七少爷,老侯爷的爱子,竟这样不要姿态地坐在地上,像个下人似地给人按摩脚底,说出去了,定会叫旁人惊得合不拢嘴。要是梁二夫人知道了这事,兴许会当场气晕过去。
阮静漪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底百感交集。
段准怎么就对自己这样好呢?她当真有这么值得段准喜欢吗?
她想起了前世的事——她死后,段准始终未娶。丰亭郡主也好,还是其他佳人闺秀,他一概遥遥拒之。后来,段准干脆远离京城,长久地不再回来。
他为何会做到这一步?
仔细想来,两人的缘始于丹陵的马球场,而终于段准相看妻室的桃花宴。
当年,阮静漪跟随段齐彦一道来侯府拜见长辈,误入段准选妻的桃花宴席。而段准却一眼挑中了阮静漪,说:“就她了,我就娶她。”
阮静漪生气地说他“做梦”,而段准,则像是头一回被人悖逆似的,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你看不上我?”他发现她哭过了,眼眶红肿,表情就更急了,“因为要来见我,还把眼睛哭肿了?这么厌烦我?”
于段准而言,那大概是一段相当挫折的回忆。屈尊降贵选上的妻室,不仅一口回绝了他,还被他吓得大哭一晚。哪怕后来澄清了这不过是个误会,想必他也忘不了这种屈辱又尴尬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