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听了这话也有些心虚,但还是大声道:“我也不是自个儿想请这些假的,是我娘非让我这样不可呢!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冒出那许多老姐姐、小表妹的,走动就罢了,还非得带上我。我与她说我要上课,她竟然说我功课就是学里倒数,勤谨起来也没甚作用,问也不问就直接带着我去了,我能有什么法子?”
说到此处玉楼也有些理直气壮起来,就指着素香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这般,素香昨日也才请假呢!”
好娘笑了一声,凉凉道:“是呀,不只是你,甚至也不只素香,大家或多或少都请假过。但是谁与你说这个?原不是在说你不用心功课的事儿么,大家都请假也不关你事呀,谁让咱们的功课依旧过关呢。”
好娘说的是实情,大家一日日大了,家里常常会带出去交际,可不是得请假。譬如素香,昨日她请假,就是为了她‘未来婆婆’做生日的宴席。这样的日子她如何能躲得过去,也只能跟着母亲上门了。
说来素香的这婆家似乎十分之麻烦,素香平日并不爱应酬,自从定下婆家以后她就更加惫懒了——她母亲连强制她出门交际的理由都没得了。可以想见,自此之后她若是请假,那大多就是和她那婆家有关。偏偏最近她请假频频,让宝茹来想就是她那婆家‘事儿多’。
据说这才只是开始,离她们结业还有一年半上下,这时候大家还能正经上课。真等到最后半年,学堂里能空旷得一个人都没有——那时候大家都是要备嫁的,甚至有的人马上就要嫁人,各样事务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上课业?
玉楼被好娘嘲笑了一回,已经气鼓鼓的了,只是功课是她的死穴,说到这个她就是回嘴也是不能够了。只得背过身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才女呢,谁知我的为难?说的轻巧,难道我不想好好学,越过素香宝茹,教大家能敬佩。只是我就是学不会呀!这天底下那许多苦读的书生,可是真能金榜题名的又有几个——又不是我的错!”
宝茹听不得玉楼这样说话,只觉得是见到了上辈子那个不思进取,荒废了的自己。于是瞪了一眼玉楼道:“说的你好像真的‘苦读’了一般!你哪里知道人家真正要进学的学子是如何用功的。头悬梁锥刺股并不是说笑来的,穷经皓首,几十年如一日,我甚至还听说有人家只把那书生关在书楼里,楼梯是要封死的,几年不许下楼,就是吃的喝的也只让仆人拿篮子给吊上去。”
“那是何等日子,行动只在方寸之间,面对只有几本老熟经史子集,说话是没有人的。你能忍耐这日子几日?人家却是三年——若是一回不中就又是三年。”
最后玉楼教宝茹逼问得无话可说,气氛甚至有些僵硬了。还是旁观的女孩子心思细腻,给宝茹使了眼色,宝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是过了些——本来她们这些小姑娘上学就不是主业,就是玉楼真的没放在心上,也无人能置喙。
要只是自己认真上学也就算了,可是对别人也这样郑重其事,只会让人不解。况且还这样‘责怪’,既是‘多此一举’,也是不懂眼色了。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玉英在大家安静下来就道:“好久没一同出门聚一聚了,今岁不知怎得,总是凑不齐人,好容易最近大家都不会有这个邀约那个拜访了,不若这一回旬休出去玩儿?”
好娘最先响应道:“好得很!我最是一个爱玩的,只消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其余的我一概不问,必然是会到的!”
周媺细心,晓得玉英既然提出要聚一聚,心里自然已经有了打算,于是温声道:“咱们是去哪儿聚一聚?城内城外?玉英一定有了成算,先与我们说一说罢!”
玉英顶着大家的目光自如道:“这个地方大家都是去过一回的,正是城外碧螺山,正是三月阳春时节,当然是要出门。那碧螺山是以红枫闻名,现下不算热闹,但我确私心想再去一回那儿,毕竟那是咱们第一回一同出门的地方。”
听了玉英难得这样感性的话,素香也忍不住道:“去那儿也好,咱们如今一个个越来越忙,不说聚会也难得,就是全凑齐在学堂里也是不易。故地重游,机会也不会太多了。”
碧螺山的确对于她们来说有不同的意义,虽然这些女孩子几乎是一见如故,此前就很合得来了。但真正到了亲密的程度,还是在登碧螺山以后——那一天晚间,她们敞开心扉,尽说那些对于亲姊妹也无法吐露的心里话。
宝茹这时候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大家这样帮忙调整台阶给她和玉楼,她立刻就抓住了,再不说刚才那些煞风景的话,欢乐道:“这倒是不错,只是这一回可没得重阳节假,并不能去咱们住过的小楼,不然咱们再秉烛夜谈一回,也是很有趣味啊!”
大家当然都记得那一回敞开心扉的夜谈,但是由宝茹提起大家立刻就想到了夜谈之前的‘百物语’。虽然已经隔了将近三年,那回游戏的恐惧已经散去,但是这一提起,大家立刻想到了什么,竟觉得宝茹欢乐的样子十分可疑起来。
但是这一点插曲并没有什么影响,大家打了一个哆嗦后立刻讨论起如何玩乐,这倒是无论时光过去多久,都是一样一样的。
因为不像上一回一样要在外头过夜,故而准备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般踏青的样子,带着一个食盒,一个包袱就能出发。于是旬休这一日大家聚首时,比起上一回可以说是轻车简从了。
大家都站在山脚下,周媺指着一个租赁东西的摊主道:“宝茹还记得么?那一回你偏偏要租那‘游山具’,孩子气的很!这一回大家是上山就回的,不若圆了上回的愿,雇人给你挑上去罢!”
宝茹赶紧摇头道:“那都是小时候的营生了,说它做什么!”
看见宝茹飞快摇头的样子,大家都嗤笑出声。特别是玉楼,前些日子她总是被宝茹教训,虽然按着她们俩的关系不至于如何,但是见宝茹如今被‘教训’,她还是觉得有些畅意的。
乘着这欢乐,大家上山去。大家原本的打算是没什么目标的,不一定非要到哪儿,譬如山顶,譬如山腰。只按着她们的体力来,能到哪儿算哪儿吧。毕竟她们比起登山,更重要的是玩耍和‘故地重游’,至于能走到哪儿并不介意。何况明日还要上学,今日累着筋了,明日只怕就要萎靡,实在是应该注意些的。
但走了一段后,就听爱姐道:“咱们至少还是上山腰吧,还是应该去一回碧落庵,上一回在那儿落脚,我就是想看一看当初咱们住的那一栋小楼,就是见不着,重新拜一拜当初的菩萨也是好的。”
爱姐说的是心里话,既然打算‘故地重游’了,那么落下最重要的碧落庵,未免就说不过去了。她这样说,大家不免动心,即使因此要格外疲惫,大家也赞成起来。
这就是当日午间她们在碧落庵休息的缘故了。只是可惜,特别不巧的是她们当初住的那小楼今日有香客居住,她们想要看看是不成了,最后只能是在那个她们曾玩过击鼓传花的小园子里坐了坐。
大概是上午登山实在劳累了,一旦坐下就不想动,干脆也就不去外头找那新鲜景儿了,买了些碧落庵的素斋,配着她们自带的点心食物就要在这小小园子吃饭休息。
大家吃饭是吃饭,但是远不如在家里学里那样规矩安静,不约而同地说起了上一回来这儿的事儿——那时候她们可真是可乐呀。虽然忧虑将来的生活,但到底活在当下,行动坐卧还放肆的很,并没有如今这许多限制。
素香挟了一筷子豆芽,咀嚼了几下道:“咱们如今大了反而更加不自如,那时候还能在这尼姑庵、寺庙里过夜,如今要是没得长辈陪伴,这样的事儿是决计不成了。”
“我现在出门,只要想着那些体面,那些规矩,就头疼的很。咱们这些人家其实追根究底起来又算什么大户人家不成?人家高门大户,百年积淀,一样样的规矩倒是相得益彰,反而显得庄重大气。咱们这样的门户偏偏紧跟着这些要学,人家是从小一行一动就规范起来了,没得妨碍。咱们可不是,到了年纪才学起来,空有个架子,中间还各种错漏——却是更加失礼了。”
玉楼听到素香说这些都是一直点头的,毕竟说来她才是规矩疏漏的第一人,她立刻支持道:“就是就是,也不知她们干嘛这样严苛!上回也是我母亲带着我去交际,那家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吧,至于是连着哪一路亲戚,这我就不知了。我听说她家的女孩子已经请了教养嬷嬷,规矩是极好的——这消息大家都知晓。也不知是不是她们自家放出来的讯息。”
“毕竟是主人家的女孩儿呢,大家都是捧场的,立刻就夸赞起来,捧得就像是天上仙女儿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