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见乳鸽已是骨肉微微脱落,而汤色清亮,也是心动。便没有迟疑,端了小碗坐在厨房小桌旁喝起汤来。只不过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喝汤,而是有别的事情要打听。
她先是把姚太太的嘱咐与花婆子说道清楚,然后状似无意地询问道:“今日回来怎得还没见过如意姐姐,我倒是寻她有事!”
花婆子一面让王婆子照管好火候,一面准备起做锅子的底料。听了宝茹的话哪里不知这是宝茹在与她打听事情,宝茹是东家小姐,她自然是知无不言了,于是便一秃噜,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给说出来了。
“嘻!如意那小妮子怎会在外头,如今她躲羞还来不及呢!姐儿定是见着家里来了的那位于妈妈,人家是月老的门下,专管着与人牵线搭桥,显见得如意这是要大喜了呢!外头与太太说着她的事,她如何肯听,自然是到耳房里躲着去了!”
花婆子说的清楚,但这不是宝茹要听的,实际上这些她猜也猜出来了,她想知道的是来提亲的是谁家,或者说,是不是白老大家。
于是宝茹就问道:“竟是为了如意姐姐的婚事!说来如意姐姐今岁也二十了,若是一般人家也合该早嫁人了,虽说她是出挑的,有人来说也不出奇。但是不晓得来的是谁家的,要知她一惯不出门,倒不像是小吉祥一天到头地闲不住,怎么会有外头的人认得她呢?”
花婆子拍手笑道:“哪里是外头的,就是咱们这宅子里头的呢!说来还是如意的福气,正是住在咱家后头罩房里的白老大!他可是良民,良贱不通婚,他要娶如意自然是要与她赎身。从此以后如意也是良民了,这可比嫁了来兴或是来旺好得多。”
说着她还咂了咂嘴,道:“白老大如今做着老爷商船上的管事伙计,每年可没少银子,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了。这下如意是掉进福窝里了,富富足足的日子,又没得公婆压在头顶,下头也没得小叔小姑照料。哎呦喂!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宝茹看着花婆子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道:“那倒的确是大喜了,等到晚间,外头我娘和那于妈妈说定了,我一定去好好贺一贺她。我想着如意姐姐总归是要嫁人的,我娘总不能一直留着她,这白老大又是爹手下头一个得力的,他让人来求,我娘是不会不应的!”
花婆子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个理儿,虽说买来的丫头一般都是与自家的小子配了的,毕竟咱们家也是殷实人家又不是贪那几个丫鬟赎身钱的,但白老大到底是不同的,他可是正得老爷用呢!只是可惜了来兴,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本以为如意嫁他是自然的事儿,却没想到被白老大抢了先!”
宝茹本来在为如意有个好归宿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心里暗自高兴,听花婆子这一提倒是想起来来兴该如何。比起丫头们可以外嫁不同,小子们基本上是没得机会赎身的,丫鬟们赎身大多是外头有哪个和她好了,愿意为她花钱。可是小厮则不同了,哪里来的良家女子会给个小厮赎身的!
来兴在宝茹这里存在感不强,甚至还不如看门房的来旺,毕竟每日进进出出还能见着来旺殷勤备至,而且家里有个大小杂事,他也常常在一边搭把手。至于来兴,他常常是跟着姚员外的,是他生意上的一个助手,为人也是沉默寡言的,宝茹一年到头也和他没几句话。
他也二十五六了,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成家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也不知姚太太会如何处理——其实这也是刚才姚太太没有立刻点头的原因。说来也有姚太太的问题,她身边不爱用小姑娘,都是些婆子媳妇,那些媳妇也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只有如意一个,还是为了出门带着,装点门面用的,别人家的太太都是年轻丫鬟服侍,她总不愿意显得不同。
只是如今就尴尬了,家里的小厮竟没得人配了。
等到晚间,宝茹知道这事儿定是成了——只因那于妈妈走时是满面堆笑。宝茹不由得高兴起来,她就算知道姚太太不太可能拒了白老大的求亲,但多少也怕意外。
只是宝茹正高兴时,却听见那于妈妈临走时道:“太太放心,白老大如今是能干的,如意的赎身银子和聘礼是一并送上的。”
姚太太也回道:“你也请白家姑妈放心,咱们家也不是贪图丫鬟聘礼的,除了赎身银子,那些聘礼姚家是一分不取,全给如意置办嫁妆。她在我家一想勤谨,总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
宝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自然晓得外头的人娶丫鬟要花钱赎身。但是她家又不缺那几两银子,而白老大又与自家关系不同寻常,何苦来哉,还要这赎身银子。索性放了如意又怎样,不是体面又好看,还能得了人情。
不过宝茹已经学会了不在人前驳姚太太,况且她虽觉得有些不好,但这并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白老大也不是出不起如意的赎身银子的。于是宝茹就忍着心里话,直到晚饭散了,她才悄悄摸到姚太太身边,问她里面的缘故。
宝茹小声道:“为何娘还要收如意姐姐的赎身银子呢?既是把她嫁与白老大,那哪里会收多少钱,况且咱家本就不是为了赚卖丫鬟的银子。直接放了如意姐姐的卖身契不是更好,这既是白老大的人情,也是如意姐姐的人情呢!”
姚太太抚摸着宝茹的手,很有耐心地教导女儿:“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丫鬟外嫁自然是要收赎身银子的,这是规矩,可不能随手改了。我只问你,若是这一回如意的赎身银子咱们不要,后头的丫鬟只以为咱们主家仁慈,丫鬟外放是不要赎身银子的,都谋划着外放,你该怎么办?”
宝茹这时候才觉得似乎自己想得太少,但还是想了想答道:“白老大和咱家关系并不一般,这不过是特例罢了,到时候咱们该如何办理就如何办理就是了,就算她们啰嗦,也只这样说就是了。”
姚太太道:“我没读过书本子,但有一回看见你那书上一句话,这才觉得书上的道理确实让人受用不尽,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下头的人必定会有怨怼之心的。其实这也只是小事,一回两回的特例,底下人还不会如何,照你说的做了,那些丫鬟也不能如何。只是这世上有一就有二,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儿再是没少见。所以咱们不能起这个头儿,虽然看起来是个小事,但是做主家的习惯了这些‘小事’,那可就是‘大事’了。”
说到最后姚太太笑道:“或者我家宝姐儿是个千金大小姐的命格才这样想罢,我听说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外放的丫鬟若是在主子跟前有脸的,倒是都不要赎身银子,还倒贴一笔嫁妆。只是那样的人家威势深厚,这般小事显然动摇不了规矩,和咱们行事倒是不同。”
第76章稀罕货物
“砰砰”是一阵敲门声,这样早的时辰,姚家众人实在不知是谁会上门——宝茹还团着软软的被子不肯起身呢,她已经放起了避寒假,自然是随她睡到什么时辰来。
只是坐在客厅的姚太太朝外张望来一番,却始终没等到敲门的客人,只有门房来旺抱着一只大包裹跑进院子里来。
来旺抱着包裹,在院子里就喊道:“老爷太太!这郑少爷从外头捎来的!嘿!前两日老爷还惦念着咱家的商船和郑少爷,怕有什么意外,又说只怕今年赶不上回湖州过年了!那送信的可是说了,这是泉州来的,路上行了半月多才道咱们湖州。若是脚程快,今年郑少爷一准儿赶得上过年!”
来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们家的商船从来是去的时候慢,回程倒是很快。这是因着去时要各处港口收货,回来时却只去扬州就是,然后自扬州带来扬州特产,这就算完了。估量着日子,若是赶一赶确实能在过年前回来。
来旺喊得大声,在书房看账的姚员外自然是被惊动了,立刻走了出来,接过包裹。至于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懒懒的不肯起床的宝茹,也是马上惊的坐起身,立刻就要下床。
还是小吉祥拦住了她,忙忙地给她披了一件夹衣,又把她按回床上,这才道:“我的姐儿,我的小祖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节,外头呵气成冰的,你就这般下了床,穿着寝衣,连袜子都没得就敢往外跑,冻着了是好玩的么?有什么事儿不能缓一缓,至少穿戴洗漱了再说,难不成东西在那儿能跑了不成!”
宝茹被她说的脸红,现下也觉得刚才十分鲁莽——只是消息来得突然,她还没得多想,就自然那般做了。现在冷静了一些,自然知道刚才有多不妥,于是便安安生生地让小吉祥与自己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