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本就是姚家百货铺子的伙计了,每月二两银子再加上年底分红,每年稳稳当当有四十两好拿呢!跑商的事儿,做得好自然红火,但要是做的不好,只怕就只有那每月二两了。若是那些要养家的,哪里来得这股子拼劲儿,要养着父母老婆孩儿,可不敢冒险。
第一年没赚到钱时,铺子里的伙计还暗自嘲笑他们几个——想着跑商赚钱,只看到狼吃肉,没看到狼挨打!若真是人人都赚,那岂不是人人都去跑商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年这两趟就赚着钱了。
本钱全是姚员外出的,三个伙计管事,来兴在旁监督。至于其他的人,不过水手、苦力等都是出钱雇的,钱也算在成本里,肯定不参与分红。那么这钱如何分,按着规矩出钱的东家是占着八成的,剩余的才由伙计来分润。又因为白老大是管事的,处处都要仰仗他,所以他一人独占一成,罗小官和赵四哥共同分剩下一成。至于来兴,他是姚家的奴仆,自身都是主家的,自然没得分润,不过赚了钱,姚员外自然不会忘记奖赏他就是了。
只这两趟,哪怕是罗小官和赵四哥都比铺子里伙计一年还赚的多了,而且今年还能再跑一趟。今年跑熟了,明年只会更好,可以想见他们三个是压对宝了!现在铺子里的伙计可不知是如何眼馋他们呢!
这一日,正是第二趟跑商回来,有些货物是到湖州才销售的,自有三个伙计忙碌。到了出货差不多了,虽因为逢年开销的缘故,好多要等到年底才见得到真金白银,但姚员外还是要把账册上的数目理一理。就寻了一日天光好的日子,也不去百货铺子,只与姚太太坐在游廊下盘账。
这账册其实都是金先生或者宝茹帮忙整理过了的,不然哪里会是这样简明规整的账册样子。姚员外再看也是要把各项收入汇总,放进他自己的私账和姚太太的家账。这会子两夫妻都是一手执笔,一手打算盘,偶尔说些家里开销的事儿。
姚员外又随手勾了几笔账,在帐册上划了几道,这才放下笔摸了摸胡子道:“这跑商做得好挣钱是知道的,却不知原本在秀水街置的那些产业也是极好的买卖。当初不过花费三千两不到买的四五间小铺子和十来户小院子,如今若是肯出手只怕作价五千两也有人要!啧啧,这才两三年而已呢!算下来一年又是一个铺子的利润了!”
姚太太不管姚员外外头的生意,只是每年从姚员外手里拿钱再安排开支罢了。这才知道秀水街的铺子和宅子竟然贵了这许多,于是道:“那老爷怎的不出手?这也是好大一笔赚头呢!”
姚员外道:“我说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且不说秀水街产业的价儿是一年高过一年,就说这些产业每年都是赚钱的,一年好有二百两银子上下。而且今年续租我又能涨价,毕竟秀水街也越来越好了么,挣得肯定更多。所以说这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卖掉有什么好?难不成换成银子它能生出小崽来。这些都与宝茹留着,每年都有活钱,又不需费心,是份再好不过的产业!”
姚太太被姚员外教训惯了,也不在意,反正在她眼里这也都是些男子汉要料理的事,她不懂也没什么,只是对姚员外道:“你上回就说让我留心外头有谁家卖宅子,我也托牙行打听了,只是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有结果的。”
姚员外无奈道:“我就说不要你那忒多麻烦,又要与如今宅子住得近,又不要老宅子,周围的邻舍也好多讲究!每日卖房的有多少,牙行经济自然难得寻摸到!”
这一回说到姚太太该管的事儿了,她不由道:“房子又不是只住一日两日的,若是买了新宅子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事了。咱们这儿的老邻舍都是极熟的,搬得远了岂不是全丢开手了,以后我同什么人交际?那些老宅子又是一股子暮气,也不如新房子好修缮。至于我要找那等邻里厚道的,难道不是正理,我读书不多也知道孟母三迁,可见要好邻居呢!若是那等轻浮人家,或是喜欢说人口舌的、或是外面多官司的、或是家里不和睦整日争吵的,还有好多呢!这样的邻里不知要给自家添多少麻烦!”
姚员外只是随口抱怨,虽然如今住着的宅子不大,但是住着也是习惯了的。既然已经有了买新宅子的意愿,那就迟早能住大宅子了,自然不着急。却不想听得姚太太一串抱怨,只得去说其他事。
“家里现存的银子倒是还有一些——虽说跑商每趟要两三千两的本钱,但这两年铺子和秀水街的产业也赚了一些,且上回购置秀水街产业后也还剩下六七千两,现在就连跑商也有赚头了。只怕以后家里的现银会越来越多,银子这物最是喜动不喜静,只有换成产业才能有更多的银子。”
这些哪里是姚太太能说得上话,只得道:“老爷说这些我哪里知道,这是你们男子汉的勾当,只消老爷留着三四千两在家应急就是了——我常听老人说人哪没有个山高水低,做生意也不是百般都赚钱的,总要留着些后手。”
姚员外也不指望姚太太能有什么赚钱的主意,只不过这回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道:“我省得的,家里定会留下些钱。只是置产的事,晚上再问问宝姐儿罢,别看她小人儿,在这些事上倒是极有天资,这几年与我说的生意上的想头都有用的很,比百个男儿还强!”
说到宝茹姚太太脸色好了很多,道:“老爷可斟酌着听她那些主意!虽说宝姐儿有几分小聪明,但她到底经过多少事儿,还要老爷掌舵,看着些呢!”
自从姚员外打算为宝茹招赘后,姚太太管着宝茹的方式就不同的很了。要是以前宝茹说些如何经营事业之类,或是太有主见之类,姚太太都是要皱眉的。这样的女孩子能干是能干,但是不是招夫君喜欢就难说了,但凡男子汉有几个喜欢老婆比自己强呢?
但既然姚员外打算为宝茹招赘,那就完全不同了。固然宝茹不能骄横跋扈,一味强硬对待将来的女婿,但压制对方的气焰还是要的。家里的产业宝茹自然也要一同打理,若是全交给女婿,那可不让人放心。
姚员外道:“我家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句话骄傲的很,姚员外确实对女儿的表现满意的很,说完便不再说话,重又低头看账册去了。这一回却不是看之前赚了多少,而是看白老大报上来的货单子,说是冬日里这些货物在一路上最俏,最好这回出门就办这些货。
见到要准备这一回的跑商了,姚员外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卓哥儿那孩子也太死心眼!我说要借些钱与他投进我这跑商的生意里,好赚些钱将来做本钱,也好自己做些小生意,渐渐立起来,有自己的家业。他却不肯,只愿意一起出去跑商,只拿伙计的分成。唉,忒死性了!”
姚太太不懂姚员外那些生意上的事,但要说到人情世故她比姚员外要看得清的多,于是笑道:“卓哥儿是个厚道孩子呢!你这般他只当你白送钱给他了,他怎会应下这事!他要真答应了这事,我反而觉得不像,老爷也不会这样看重他了。”
两年前姚员外说起跑商时就说郑卓如同自己子侄一般,只等他长大些,能经住事儿了,就让他去跑商——作为姚员外最信任的人,可以监督跑商时的各样经济。而郑卓在今年端午时已经年满十六了,在铺子里也是独当一面的伙计了,他又没得父母,在这时完全可以为自己做主了。他自找上了姚员外,重提了两年前说的去跑商的事。
对姚太太的话姚员外不置可否,道:“卓哥儿来找我,重又提了去跑商的事儿,这一回我应了。虽说还是觉得他年纪太小竟是不放心的,但想着总有出去历练的一日,总不能因着不放心就困住孩子罢!”
说到此处姚员外也有些高兴,道:“这才几年,我还记着卓哥儿当初来我家时的样子,一下竟成了大人了。这样能干,能替我打理生意了。”
姚太太听到姚员外提起郑卓的口气,竟完全是自家子侄的口吻。想到他对郑卓这样‘外八路’的侄子都这般用心培养,亲亲热热。心中颇不是滋味儿——要是丈夫有个亲生儿子,那该又是什么光景啊。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只得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起其他的事:“还说卓哥儿长得快,就能与你打理生意了,宝姐儿还不是一般的。她替你算账多少回了,你如今可离得她?今年她也十三了,正经的大姑娘了。可见这小孩子,不在意的就长成了。”
说到此处,姚太太又不免开始说起宝茹的婚嫁之事:“说到十三岁了,我又要提起这事。老爷不是早就应承我了,说已经暗自寻访合适人家的孩子,给宝茹说亲么?可是到了如今我还连个信儿都没收过。别说十三岁还早的很,你就看看宝姐儿学里的同学,有一半都是说定了人家了。剩下的就是没说定,也早早开始相看了,至少已经有了苗头。”
姚太太无一日不想着宝茹的婚嫁之事,姚员外早不知听她说过多少回了,心里很是不耐烦,道:“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这样的人选可不好找。咱们虽是招赘,但却不能随意择选。既是招赘就不求家财,那要有些人才罢——生得至少周正,还要是个正派的。咱们是与宝姐儿找夫婿,难道要害了她?”
姚太太早知丈夫向来有些看不上自己,女儿婚嫁的事在谁家都是当家太太料理,一家之主自然更有决定权,但一般都不会对正室夫人的决定有多少反对。可是在姚家却全变了,姚太太没得挑女婿的权利,只有姚员外看中的才算。
只是想到宝茹不是一般的情形,招赘来的女婿可不是‘半子’,而是正经‘儿子’一般的,将来还要帮忙经营家里的家业,她早就不想能由自己给宝茹相看了。
可方才姚员外的应答却让她不能顺从了,她难得一回高声:“老爷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宝姐儿不是我亲生的,我只她一个女儿,我难道不想与她找个十全十美的?只是见老爷太不着急了些,若真是只求生的周正、有德性,哪里能今日还一个相看的都没得?远的不说,咱家铺子对面卖大碗茶的周三哥,隔壁椿树巷子底的刘来保,还有咱们巷子赵家最小的小子,这些不都是么?且按着他们家的境况都是愿意入赘的。”
姚太太一气儿数出三个人选,显然是早就做过功课的,非得让姚员外这回给她一个确定的信儿。只是姚员外又哪里是真的没对宝茹的婚事上心,虽然姚太太不信,但他是真的在仔细寻访,只是真的没有合适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