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七夕会(一)
宝茹收好了那只小盒儿,只往姚太太房里去。因着昨日会茶,姚太太忙碌了一日,今日便十分乏了。至姚员外出门,她也没得起身,连早饭也是花婆子自提了食盒送了房里去。
宝茹进了屋子,姚太太果然还歪在床上,连装饰也不曾,只结了一根大辫,围了青碧色抹额。廖婆子与如意儿,都在跟前,原是姚太太在吩咐再过几日如何过节呢!
再过几日就是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七夕织女渡河,与牵牛相会,在民间也做节相庆,一般称之为乞巧节。本来只是少女拜月乞巧罢了,到如今却是家中有未嫁女儿的,妇人都随着过节了。
乞巧节是大节,不是那等节气日子只消吃几样应时点心便能过去。特别是和宝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最是重视,往往从六月就开始数指头。好容易进了七月,一切就要开始置办起来。
七月初一,也就是昨日起,各个街市都焕然一新,不说铺子里添了许多应节货物,只说专卖乞巧物品的摊儿、担儿,都好多儿呢!几日之内,市场好似专贩那乞巧物品,世人也称这几日市场作‘乞巧市’。
七月初一起,乞巧市贩卖乞巧物,车水马龙,到了七夕前三日更加忙碌,车马不得通行,人相拥挤,摩肩接踵,自入得市,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宝茹家今日开始准备已经不算早了,只是宝茹家开着百货铺子,不需家人去采购乞巧物,这才不急不忙呢!只消安排那日饮食、活动,提前制备罢了。
宝茹来找姚太太,也正是为了过节。她自坐在姚太太床前脚踏板上,姚太太拉着她的手,又摩挲着她脸庞儿,只觉得自家女儿花朵一般。前些日子与女儿置气,两人冷了好些天,她心中颇不是滋味儿。一面觉得女儿应该好好杀一杀性子,不然将来如何过日子呢?一面又觉得女儿还这般小,急个什么?后头还有些忍不住想,大不了日后招赘,找个温和的姑爷也就是了——只不过是略想了想,如今入赘的男子哪里有个好的。
她一生只得了宝茹一个,心中如何不爱?后头两人寻了台阶,也就又如以前一样了。此时姚太太想着乞巧节又是女儿节,想着宝姐儿过节应该制几件新衣的,只是之前忘了,今日开始做,又只怕太赶,衣裳上就不能绣得精致了,不由得有些丧气。
“过几日就要过节,不然让天王庙街上的潘裁缝娘子来家一趟,与你做几件衣裳吧?”
宝茹却笑了,站起身来让姚太太看。
“妈,你看我这一身。”
宝茹今日也只是家常装扮,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水绿裙子。她衣服多,每件都没狠穿过,就是这一件家常的,也有七八成新。
“不说今年夏初才让做了新夏衣,那些还没穿遍,只是身上这件,是去岁做的,因为长高了,已经短了一寸,可这样新,我还想着让小吉祥给加上一道儿边呢!”
“虽说晓得俭省是好事儿,可你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应该爱美呢!衣服所费,到底有限,那些大家小姐金玉玩物也是随手添置,咱家没那样的力量,但几件衣裳又有什么呢?你那些旧衣裳,只让小吉祥收起来,等到正月里,再送与亲戚就是了。”
宝茹没得话,只得答应明日呆在家中等着潘裁缝娘子来量体裁衣。
好容易说过衣裳的事儿,宝茹才提起来找姚太太的缘故。正是乞巧节打算晚上与周媺、龚玉楼两个去逛灯会。
这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江南风气开放,小娘子邀上二三好友一起踏青、游玩都是常事。只是姚太太心中有些不豫,那夜间灯会热闹有趣,只是她们三个女孩子,只怕有拐子呢!周媺与龚玉楼姚太太都是见过的,三个姑娘虽然还小,但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将来一定出落得鲜花嫩柳一般。那等拐子,虽说都是拐骗小儿的多,但也不是没有那强人,捂了那蒙汗药,专拐骗她们这样的女孩儿呢!
宝茹一见,就知道她忧虑什么,却恍若未觉道:“这一回出门,周姐姐说是要我和玉楼坐她家的车呢,还说是周婶婶不放心,非得要小厮婆子跟着,您说这样出去玩耍,身后却坠了这般多的人,还有什么趣味?”
“既然是你同窗邀你,你便去罢。”姚太太松了眉头与她说道:“勿要失了礼数!”
这样与母亲说定,便只等七夕那一日了。
七夕那日有许多好玩事,白日里就有晒书、晒衣等几样,晚间又有拜织女、喜蛛应巧等。宝茹急急地做完一套,仓促地穿了七孔针——也是好运道,竟一次就穿过去了。丫鬟婆子见了,都在一旁凑趣,只说将来姐儿的针指女红定是样样精通。
待完了这些,宝茹带着出门,门口已经等了两辆马车,那车夫问安,不是周媺家的,又是谁家的。
宝茹立时就要掀帘登车,冷不防车帘子先自里头掀开了。一只白绵绵的手儿,上头指甲只拿凤仙花汁子染得红通通的,自挽了帘子。这人又探出身子来,是一个极伶俐的女孩子,这正是龚玉楼了。
“阿茹!你怎才出来,我和媺姐等了有半日了,瓜子儿都磕了一地。”
龚玉楼生得脸圆圆的,粉团也似,嘴角又是天然翘起,就是发怒也有笑影儿,更何况这样一句假抱怨,她说来竟教人觉得甜润润的。
宝茹借着她的另一只手登上车来,车上只有周媺和玉楼两个,丫鬟婆子只怕是坐到后头去了,便也吩咐小吉祥后头去。待坐好,这才一把抱住龚玉楼道:“你怎才回来?我与周媺前几日聚了还说呢!”
龚玉楼最怕痒,宝茹一抱她,她就觉得腰上好痒,立刻咯咯笑了起来。又要去推宝茹,只是一笑就没得力气了,哪里推得开。,人只扭做了一团。周媺刚才磕了瓜子,正在喝茶,见得这样,饶是她再老成,也喷笑出来。一时拿手帕捂了嘴,咳嗽起来,只拿另一只手指着两人。
“两只猴儿!我就说你们两个不能一处儿,只一个时也还消停,我尚且应付得来,如今一处了,便是撒了欢了,我再是管不住了!”
又是一路欢声笑语,暂且不提。只等三人到了灯市口外,下了车。此时灯市已是人流如织,车马是决计不能通过的,妇人小姐都下了马车轿子,换做步行。
宝茹三个手挽着手走在前头,东看西逛,丫头婆子小厮等都跟在后头,只眼不错地盯着三位小姐。人这样多,只怕一疏忽出了什么差错。
一面逛,玉楼与两人说乡下避暑的事情。她外祖父家在湖州乡下也是一个小地主,家里也有良田两三百亩,今夏她就是去了外祖父家。她手上还把玩着宝茹刚刚与她的怀表,把那盖儿开开合合的,显然是十分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