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针指向七点的时候,徐婉终于听见邹叔带着人走了过来。她连忙站起来迎接,却发现是个年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却是梳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倒像是学生的打扮。
“这位是?”徐婉愣了一下。
邹叔请那位小姐入座,才回到徐婉道:“这位是方小姐,也是来应聘爱兰小姐钢琴老师的。”然后又对她们两说:“太太现在在用晚餐,吃晚饭才有空见两位,还请两位再等一下。”
原来并不像冯太太说的那么缺人,看那方小姐的模样,倒像是个音乐学校出来的学生。徐婉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去跟那位方小姐打招呼,“你好,我是……何婉。”
方小姐不太爱说话,只瞥了徐婉一眼,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徐婉原想和她搭讪,问问金城的风物,后来还是作罢了,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在竞争一份工作的关系而已。徐婉在心里坐着打算,若是实在不行,不如今晚就在金城里寻个旅馆过夜,明天再去找旁的工作好了。不过如今战乱,物价又高,不知道她的钱能支撑多久。
两个人无言坐了许久,到了快八点钟的时候,邹叔才过来,“太太说要见两位,快跟我上楼。”
程太太在二楼的小客厅见她们两,程太太穿着一身绛色的旗袍倚在沙发上,她们过来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不太耐烦地直接吩咐道:“我八点半还约了一桌麻将,没时间和你们说太久,别的虚的都不用说,直接说说你们弹了多久的琴,又教过些什么学生,我们家这个可不太好教。”
那位方小姐先开口,倒不像方才冷若冰霜,她的口才到十分不错,自我介绍流利且热情。
徐婉果然没有猜错,她是金城女子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学生,弹了十几年钢琴,之前读书的时候半工半读教过两个学生。她还特别强调她师承哪位老师,虽然徐婉没有听过那个老师的名字,但从方小姐的语气中可以听出那个老师很有名气。
程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瞥向徐婉,“你呢,快说说。”
徐婉除了姓氏编造之外,不想再说谎。程太太是冯太太的亲姐姐,两个人长相倒有些相似,徐婉只道:“程太太您好,我是冯太太推荐过来的教爱兰小姐的,我之前只学过两年钢琴,但是每天都在练,所以弹得还不错。”徐婉感觉到方小姐在打量她,这个履历跟她相比确实不足一提,徐婉只好道:“我可以给您弹一段试试看。”
程太太摆了摆手,看样子并不想听,不过也嘀咕了一声,“我好像是听我妹妹说起过。”
“两年?”方小姐重复了一遍,用一种稍显尖利的嗓音突显她的惊讶。
徐婉回过头来,而她也皱着眉看着徐婉,质疑道:“这位小姐,不是我说,两年钢琴的水平怕是才刚刚入门,若是随便找个老师教的,只算是自娱自乐,怎么可以来教学生呢?”
徐婉虽然没有抱希望,但还是想澄清事实,“那两年我几乎每天都在练琴,也不算是自娱自乐。”
“每天都在练琴,有老师教你么?”方小姐又问。
徐婉还记得那位老师是一位法国的钢琴女老师,叫作路易斯,她约莫六十岁,十分和蔼。因为徐婉练琴勤勉,路易斯很喜欢徐婉。
“我师从路易斯,是位法国女钢琴老师。”虽然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但是她的钢琴确实是路易斯亲手教的。何况徐婉记得路易斯虽然是法国人,但抛下她老实的身份,就是一位普通的老太太,应该不会有太多人认识。
“你说谁?”可徐婉猜错了,她才说出路易斯的名字,方小姐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徐婉。
程太太皱着眉头看了眼她们两,又去看了看挂钟,似乎不想多说了。
徐婉有些担忧是否说错了话,程太太似乎要做决定了。然而正当方小姐还想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轻快的男音,“姐,挑个老师要这么久吗?要我看,两个都留下。”
第36章钢琴教师
程太太闻声回过头去,眼角总算浮起些许笑意,半讥讽半打趣道:“呵,没看出来,常少爷你倒是个阔人。”
徐婉也跟着往那看去,只见沙发旁边倚了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十分地悠闲自在。他似乎已经在那站了许久,一直在看着她们。
他眉眼间笑意浓浓,视线极快地从徐婉和方小姐的身上扫过,回到程太太身上,笑着说:“姐姐莫笑话我了,我不是怕耽误了你的牌局吗?刘太太她们都已经到了,特地要我上来请你。”徐婉记得冯太太在牌桌上、说过,她娘家就是坤州人,最小的弟弟常遇青想在金城谋份差事,暂住在大姐的程公馆里。
“哎哟,已经到了吗?”程太太连忙站起来,匆匆忙忙往楼下走,走一半才记起徐婉和那位方小姐来,回过头说:“行行行,两个就两个,为了我们爱兰多花些钱也是值得的。”
说着,又吩咐邹叔道:“你安排一下她们俩,带她们见一下五小姐。”徐婉原本以为程太太十分在意她的小女儿,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即使她确实花了双倍的钱请了两个钢琴教师。
邹叔吩咐人将徐婉和方婷送去客房,然后带着她们去见程爱兰。
因为常遇青的一句话留住了工作,徐婉有些感激他,走之前朝他那边点了下头。徐婉这时才发现那位常少爷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见她扭头看自己,轻轻挑了下眉。
徐婉不再看他,跟着邹叔去见程爱兰去了,爱兰的房间在洋楼的三层。还没进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方婷走在前面,徐婉看见她步子顿了一下。邹叔有些尴尬,悻悻道:“爱兰小姐一直不太喜欢吃饭,乳母和太太都拿她没办法。”
徐婉和方婷跟着邹叔走了进去,整个房间都被布置成了粉红色,浅粉色的墙布,深粉色的窗帘、床幔,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只不过一进门,徐婉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圆球蹲在一张白色的大床前哭。徐婉记得这位程小姐不过三岁多一点,可她过于肥胖的身子完全不像是个三岁孩子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