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中的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中年和尚的脸上都急了:“公安同志,您也听了这段录音,您说,这里头,这位女施主有一句话提到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吗?”
“您的意思是,您不知道?”老李突然开了口,“师父,您不知道的话,还由着吴芸自说自话这么长时间?”
普云大师转了七颗手中的念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香客们过来跟老和尚说禅,不过是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又不知道她女儿究竟在哪里,何必非要再追着问这位女施主口中的ta到底是谁呢?我要是知道她女儿在哪里,又怎么会在你们面前隐瞒呢。是女施主高看了老和尚,其实老和尚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李将手放在了长案上,目光继续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语气轻快的近乎于嘲讽:“师父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您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特意做了录音,好让我们过来查证呢?”
普云大师的脸色已经近乎于无奈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念珠,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来惭愧,我自小跟着师父修行,可到今天也没能得道。我只是和尚不是佛,吃着人间的五谷杂粮,又怎么能够超脱。老和尚也怕跟人扯皮,也要自保啊。”
老李还想再追问什么,外头已经有和尚匆匆忙忙地过来,朝中年和尚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原本团团脸的和尚脸上立刻绷紧了,赶紧又过去将话传给了自己的师父,然后冲两位警察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真对不住,公安同志,我师父现在有点儿事情要处理。这对话的录音,你们办案要拿走的话,现在拿走都没问题。我师父知道的,都已经跟你们说了。”
从禅房中出来后,老李面上的神色相当难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和尚是知道什么的,但是他不说,他们就不能硬逼着他说出来。
临出门的时候,普云大师还站起身,亲自送两位警察出去。
周锡兵谢过了普云大师,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师父这是要去帮人看风水了吗?”
普云大师脸上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来,叹息声简直要让正月里冒出头的春光都暗黯淡了:“人只要有所求,就难以超脱。比方说和尚想要寺庙扩大,想要政策更加倾斜于教派的发展,就不能光修行,得跟外头打交道。只要没成佛,都跳不出三界外,还陷在里头。”
周锡兵没有就此放过这位老和尚,反而近乎于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可师父您不是说您不会看风水吗?”
普云大师还是苦笑摇头:“没办法,你说你不会看,别人非说你会看,那你也只能会看了。”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别人也说师父您会开生门,您为什么要拒绝给吴芸的女儿开生门呢?”
远远的,寺庙里头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周锡兵不知道这钟声是香客们花钱撞的,还是寺庙中的和尚们到点儿开始做功课了。
悠长的钟声里头,普云大师的眼神十分平静,他看了一会儿周锡兵,轻轻摇了摇头:“风水好不好,其实看的是主家自己。不然金銮殿上的皇帝换了那么多人,风水又怎么会轮流转呢。可生与死,却不是老和尚能糊弄过去的。我开不了生门,帮不了她。”
周锡兵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师父,您给谁开过生门?吴芸又看您给谁开过生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您是在行善。”
普云大师的念珠在手中轻轻滚动着,他口里头念了一声佛号,然后面上浮上了一层惭愧之色:“警察同志,你说笑了。我又行过什么善?惭愧的很,我在这世上,其实没做过任何真正有益的事情。我吃了这么多米面蔬菜,其实都是浪费。”
“师父您真的不打算帮一帮那个小姑娘吗?她才十一岁。”周锡兵不死心,即使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依然想要努力尝试一下。
普云大师看着周锡兵,正色道:“警察同志,万事都讲究一个因缘际会。缘分没到,老和尚无能为力。”
周锡兵对着他合十行礼,面色同样认真:“那我恳请师父在缘分到的时候,能够搭把手。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孩子。”
普云大师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回了一个礼:“如果缘分到了,老和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放下手的时候,突然又跟感慨一样冒了一句,“耳聪目明,是为聪明。我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行了,等真没了眼睛耳朵,稀里糊涂地过着,自然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老李听这两人跟打机锋一样你来我往,等普云大师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时,他才转头看周锡兵:“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倒是研究起佛法来了。不过也是,这不都流行佛系么。”
周锡兵一直目送普云大师离开,收回视线看老李:“怎么样,李哥,这附近的监控,组里头的人看的怎么样了?”
老李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摇摇头:“这边太偏了,监控太少。”
其实原本按照规划,这附近是有好几个监控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寺庙门口有监控外,附近的监控都没安装。
周锡兵也听大张提过,普云大师给人看命格的名声在外,能找上他看命格的都非富即贵。有钱人倒还好说,谁在家里头供个财神爷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可这在位置上的人,不好好想着怎么工作,却将精力花在求佛上头,那影响就难看了。偏偏普云大师又是出了名的不爱出寺庙的门,想要找他就只能自己往庙里头来。这些人自然不希望被监控拍到,所以这附近的监控都少。
“这边只有一班公交车来回。”老李随手在寺庙门口买了蒸糕当午饭。他中午压根就没找到机会吃饭。他咬了口蒸糕,话音有点儿含混,“吴芸来的时候没开车,坐的公交车。但是这边的公交车半个小时才一班车。她消失的那个时间段中,恰好刚开走了一班公交车。”
周锡兵没有抢老李的话,接下来的内容,他们心知肚明。这里位置相当偏僻,吴芸既然没有坐公交车走,那很有可能是坐别人的车走的。
老李咽下了一口蒸糕,灌了一肚子茶水的肠胃终于有点儿踏实的东西能够垫一垫了,连说话声音都中气足了不少:“到这边上香的,要么是自己开车过来,要么干脆等公交车,很少有出租车出没。我们从监控中只找到了两辆出租车,都没有搭载吴芸。”
周锡兵朝老李的肩膀上捶打了一下,笑道:“你跟我弯弯绕什么?不就是那群老爷最可疑,干嘛兜这么大的圈子。”
吴芸在普云大师拒绝对她伸出援助之手时,还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甚至捐了不少香火钱。可她在普云大师不愿提起生门的时候,却突然间崩溃了。那个时候,普云大师正在迎接新到寺庙中来的客人。当时的场景当中,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呢?换一个角度想,令她崩溃的,未必是普云大师的回避,而是当时出现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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