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底下掉,她真的要吃不消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陈洁雅,她为什么要跟陈洁雅一块儿吃饭,看电影,去健身房啊!她既然一直都讨厌这个人,为什么不一早就离得远远的。仅仅是懒得撕破脸,就惹来了这么多麻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哭出了声音。
对方的电子音又传递了过来:“娃娃真美,我再给娃娃养一条更好的小狗吧。”
没有等到陆娴拒绝,视屏就中断了。陆娴惊恐地看着警方为她安排的心理医生,反复强调:“我没有害死陈洁雅吧,我没有说错话吧。”她在跟神秘人交流的时候,甚至一度根本就没办法说话了。
“没事没事,你做的很好。”心理专家安慰着陆娴。旁边的警察也附和:“陈洁雅获救了,他们一家肯定会感激你的。”
“不要!”陆娴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挥舞着手强调,“我这辈子都不想跟这一家子再有任何瓜葛。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我要求申请禁止他们一家人接近我。我会提前出国,离他们一家子越远越好。”
心理专家轻咳了一声,发话的警察尴尬地露出了个笑。其实他们都不相信陈洁雅会感谢陆娴。也许现在凶手跟陆娴两个人站在拿着刀子的陈洁雅面前,后者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子捅进陆娴的胸口。陈洁雅骨子里头欺软怕硬,在自己遭遇了不幸的时候,她既不敢怪罪强者(凶手),也不会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她永远是对的),那么最好的泄愤对象自然就是陆娴了。
陆娴甚至在考虑加快出国手续的办理过程,好在陈洁雅身体恢复之前赶紧离她越远越好。比起陈洁雅这个受害人,陆娴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加值得同情。
警方严密监视了邱阳周围人的动态。秘书跟助理在上午开完会以后各自回家休息了。张麟已经成家,这一天的功夫都待在家里头。下午跟妻子一道去接了上幼儿园的孩子,一家三口在外面吃了晚饭后返回家中,没有再外出。骆远单身,他一觉睡到了接近傍晚才起身,去了一趟健身房,然后继续返回邱氏的员工宿舍休息。从观察到的结果上来看,两人都没有去寻找陈洁雅,再跟陆娴视频的机会。
王汀下班以后直接跟着周锡兵去了陆娴家中。她现在清楚得很,那位神秘人肯定知道她的存在。作为陈洁雅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之一,男友又是参与陈洁雅一案的警察,她没有理由完全置身之外。这一次,她的计划是想让王小敏再努力一下,看能不能通过手机之间的联系,尽可能找到更多关于对方的信息。
这人想法让人捉摸不透。王汀本以为他会直接杀了陈洁雅,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反而积极地张罗着将陈洁雅送走。虽然警方还不知道他究竟想将陈洁雅送给谁,但只要他的活动越多,那么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多。这个人自视甚高,有很强的表现欲。但是他非常小心地保持着一个度,并没有直接昭告天下。也许是他不想被警方抓到,也许是他有别的顾忌。
王汀沉默着往前走。周锡兵陪伴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跟王汀认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她的通灵方式非常奇怪,跟一般意义上的通灵似乎并不一样。她本人对此忌讳莫深,周锡兵也不想再探寻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旁人不需要刨根问底。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大声地喊着:“喂!你们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啊?动不动就盯着那个陆娴小姐姐看。”
这一点还是王汀中午吃饭时跟徐佳闲聊时,被提醒到的。当时徐佳表示自己想养一只猫主子。王汀就开玩笑表示云养猫挺好,隔空看看猫咪的盛世美颜便可。徐佳立刻表示反对:“那怎么一样呢?你想,猫主子搂在怀里撸毛跟冷冰冰的屏幕图片能一样么?”
同样的道理,少女喜欢抱着洋娃娃。既然这个神秘人对娃娃有执念,那么他能忍住仅仅是隔着屏幕见到陆娴吗?难道不应该是偷窥陆娴?
王小敏的呼唤没能能到回答,温馨苑小区里头的固定资产不多,除了物业的那些以外就没了。大家纷纷表示没有发现。王小敏语气非常认真地强调,它们一定要留心,不然坏人会将陆娴小姐姐给抓走的。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转头问周锡兵:“还没有确定方位吗?”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有几个地点还在排查当中,现在主要是抢时间。”
他话音未落,伸手将王汀揽到了边上。旁边有位清洁工打扮的男人正推着垃圾桶往外头走。快到年底了,很多人家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小区的垃圾一天得清理两趟。王汀避让了开来,抬起头的时候见到了清洁工的脸,登时愣住了:“齐师兄!”
那清洁工见了王汀也呆了呆,旋即脸上扯出了个笑模样:“王汀啊,怎么,你住这边?”
王汀连忙摆摆手:“不是,我来看一个朋友。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南城的啊?怎么也不说一声,大家也好出来聚一聚。”
齐师兄笑了笑:“我刚出来没多久呢。算了,不给大家添晦气了。”
王汀直接伸出手去,帮齐师兄推垃圾桶:“你这话说的,这算什么晦气啊。师兄,再过两年你就能重新注册资格证了,还是齐一刀。”
齐师兄想要阻止王汀,她却不愿意松开垃圾桶。周锡兵伸手过去帮忙,将垃圾桶往外推。盖子外边透出了一点儿墙纸的边,大约是有人家重新装修了,所以落了不少建筑垃圾,沉重的很。
齐师兄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着表示:“哟,今天可是让我捡到大便宜了。这位帅哥,劳驾你了啊。”
周锡兵笑了笑:“你太客气了。听王汀常说起你,水平高,医术好,一早我就想认识你了。”
齐师兄脸上一派坦然:“王汀向来只说人的好话。我哪里行啊。可以了,到这儿就行了。”说着,垃圾车的抓手就伸了出来,垃圾桶中的垃圾被全都倒了进去。齐师兄催促王汀,“行了,今天你有事儿我也有事。等哪天你有空的话,咱们再联系。小苗苗还得接着治疗,我得南城留一段时间。”
周锡兵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那哪天有空的话,齐师兄跟嫂子孩子一块儿出来吃个饭啊。”
齐师兄微微一笑。直到此刻,才能从他苍老而疲惫的脸孔下显现出点儿温文尔雅的影子。
往陆娴家去的路上,王汀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也猜到了吧。齐师兄就是那位家里孩子被患者家属用开水严重烫伤的医生。事情发生以后,对方想私了,齐师兄坚持要上法庭。结果幼儿园的监控有死角,没能拍到对方的正脸。原本答应作证的成年人到后面又都含含糊糊起来。小苗苗的同学倒是争先恐后地想作证呢。可惜孩子的话在法庭上没效果,那件案子拖了有一年多。对方一直逼着齐师兄,不肯私下解决的话,他们家就不掏钱。
最后法院判了,他家还是赖账,有钱买房子买铺子,就是不付民事赔偿。齐师兄在的那家医院正好搞体制改革,不管职工子女的医药费了。齐师兄去老赖家要钱,却被羞辱了。对方当着他的面拿打火机烧钱,就是不给他。结果两边闹起来,引起了火灾,那人严重烧伤,齐师兄也被判了一年。人被医院开除了,从业资格也没了,现在还有个孩子等着他想办法挣钱治烫伤。”
周锡兵没有吭声。因为王汀在自言自语一般:“很多人都说怪齐师兄太较真。他当初为着论文署名的事情跟导师闹翻了,在整个南省的医学界都混不下去。后来到了医院里头也是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给病人开高价药,也不忽悠人家做大检查。结果呢,旁人都排挤他,觉得他不合群。病人也觉得这个医生不负责任,不重视他,直接报复到小苗苗头上去了。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坏的制度能把好人给逼坏了;不肯变坏的人就会被利益共同体给排挤出去。”
周锡兵伸手想要摸王汀的脑袋,又突然间回想起自己才刚刚推过垃圾桶,只得作罢。他问了一句王汀:“今天,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正常处理而已。”王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分管人事工作的副主任跟人事科长都停职了,总局也一样。嗯,出了事情都是底下人能力不足,没有深层次地领会领导的指示精神。反正自古皇帝都是被妖妃跟奸臣带坏的。”说到后面,她紧急地刹了车,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周锡兵喊了一下她的名字,等她侧过脑袋看着自己时,才正色道:“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但是,同样的,也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你看,你师兄没有自怨自艾,当不成医生了也想办法努力工作挣钱给孩子治病。你们单位的情况,最起码的,你就在努力地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