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情很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到底更为连累了家人而过意不去,还是更为赵晋忧心。
可她的心事不能与任何人提及,只有独自一人慢慢消化。
她没有下楼去,大家背着她商议,就是不希望她对此而有负担,她只能装作不知情,悄声推开屋门进去,立在床前望着熟睡的安安。
数日后,陈林两家连夜迁出了小镇。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去。
与此同时,牢中的赵晋被提了出来。浙州诸事已了,周文保再探不出旁的,决心亲自押送赵晋入京。
周文保行事周密,未曾事先与沿途任何地方官员打招呼。为保行踪不露,将官差们都扮做了商人模样。赵晋被押在一辆马车里,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个朝廷钦犯。
这两日赵晋安静得不像话。每回周文保去瞧他,见他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或是靠在车壁闭目养神,或是闲适地瞧着车外风景。周文保倒有些佩服他的胆色,不过他也明白,既然能被镇远侯看中做了心腹,必然是个有本事的人。
周文保跟关炳琛不一样,他习惯行事留三分余地,这些年官场畅行、如鱼得水,也无不与他中庸的处事方法有所相关。他待赵晋十分客气,给水给食,并不苛待,甚至赵晋说要瞧书,他也尽量满足。
车行三日,那是个雨天。车马行到一处山坳时,被前头从山顶滚落的大石拦住了去路。
周文保身在大理寺多年,判断一向敏锐,几乎是一转进这山坳,心中就立时警铃大作。可这时再命队伍回头已经来不及,道路泥泞,车轮都陷阱坑里,马蹄打滑,比平素行路难上许多。他忙大声呼喝后面的队伍停下,高声喝道:“守好囚车,注意戒备!”
话音刚落,就闻一阵破空之声。
有人从树丛中一跃而出,大声喝道:“赵晋,纳命来!”
一行黑衣人,动作迅捷,排开周文保的人马,剑尖直取赵晋身处的马车。
周文保以为来人是赵晋同伙,待听清了他们说的话才知自己大错特错。他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这伙人是谁派来的。
——镇远侯怕赵晋成为指证自己的有力人证,意图半路将他截杀。届时来个死无对证,便可谋求脱困……
他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心中大悔准备不足。
车外厮杀声阵阵,兵器相撞发出锐利的金属声响。
赵晋安坐在车中,闭目靠在枕上,好像一切跟他并无关系。
嗖嗖嗖,数支响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他勾了勾唇,心道,总算可以走了。
——
雨越下越大。
欹县这些日子就没见过晴天,柔儿住在城东的一片民宅里,镇日守着安安,寸步不行。
哥哥偶然会和林顺一道去浙州探探消息,家里的店到底没舍得出卖,暂先关了门。
柔儿瞧似平静,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赵晋的消息。哥哥不与她直言,她也不会主动去问,但哥哥和林顺一块儿说话时,她总有法子隔窗听一耳朵。
“城里处处都悬了缉拿的榜文,上头画着他的脸,重金悬赏,只等着拿他归案。这人也不知哪儿去了,真叫人着急。你说他胆子怎么这么大,竟敢逃跑?”
陈兴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说起话来不时捧着疼痛的嘴巴。
林顺沉默着,他没见过陈柔的男人,只听说过他种种事迹,知道是个有本事的,但是到底有什么能耐,谁也说不清。
他心情其实颇微妙。又盼着那人无事平安,以免陈柔牵挂伤怀。又盼着他速速给人拿住断完案该怎么罚怎么罚,千万不要连累陈柔才好。
这些话他不敢对陈兴说,更不敢叫柔儿知道。他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感情,一点端倪都不敢露出来。
雨下得很大,外头隆隆雷声,像要把窗口震破。
已近子时,柔儿仍未睡着。
适才安安在林氏怀里吃饱了,这会儿正睡得香甜。屋里点着只蜡烛,烛光映在她侧脸上,衬得面容越发柔和。
她在端详孩子,安安容貌与赵晋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