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也凑上来,道:“以后阿柔就是咱们家账房先生了,有这么一本帐,好像咱们这馆子才真算有了样儿。”
柔儿被捧得晕乎乎的,瞧着册子上自己不算周正的字有些赧然。过去在月牙胡同小院,赵晋教她写她的名字,写有她那个“柔”字的诗,她拿笔姿势不对,写的也不好看,赵晋嘲笑她,讥得她抬不起头,然后才握着她的手慢慢的带着她写。
两人距离太近,她稍稍侧过头,就能蹭到他的嘴唇。
他教字也不全是要过当先生的瘾,每每写到一半儿就行进不下去。书案晃晃悠悠,砚台都撞到地上去了。
她记得狼毫蘸饱了墨在肌肤上游走是什么滋味。
记得玉质的笔杆旋在身上,有多凉的温度。
记得那张金丝楠木的几案,色泽光润,她被推到上面,脸颊沾了宣纸上的墨痕。
还记得侧过头,看见东边那扇小窗没关紧。记得翠色纱窗外,那棵高直的银杏,和夏天炽烈的阳光。
她不知怎地,竟突然想起了那么久远的旧事,一抬眼,发觉林顺正经过桌旁的走道,他瞧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令她登时坐立不安,生怕心思给人瞧出来。
过去了,那一切都已过去了。
桥归桥,路归路,就让时光慢慢抹掉那个男人的痕迹。抹掉过去的痕迹。
“大人。”衙差快步走入衙门后堂,“出事了!”
关炳琛手里把玩着一只珐琅鼻烟壶,闻言吃了一惊,“快说。”
衙差道:“小的们查探到,赵晋将他妻房妾侍都送去了城外一个庄子上头,等小人们去的时候,却听四邻说,昨儿晚上那庄上糟了响马,凡是女人,都给掳回寨子去了。远近大小山头十来个,摸不准是哪个贼寇带头做的,小人命人去探了,兴许迟些能有结果。”
关炳琛寒着脸道:“怎么这么巧?咱们刚要抓这姓卢的,就被马贼截了胡?要让本官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干的,瞧我不把他心肝肺给他打出来!”
那衙役道:“大人,事情昨儿晚上发生的,院子里的仆役都给响马绑了,没能跑出来报信儿,这事,只怕赵晋那厮还不知晓。若他知道自个儿娇滴滴的妻妾给响马掳走,脸色还不定多精彩呢。”
这话简直说到了关炳琛心坎里去,早年他家境贫寒,靠同科学子们周济,凑了点住店的钱。一行人中,赵晋最年轻,也最打眼。旁人都是投店住店,他不然,他家在京城买了个没落的侯爵府,他还记得赵晋头回邀请大伙儿上门吃酒,他见着那院子时心里多酸苦。
原以为这富家子弟,必是个纨绔,可他没想到,赵晋也中了进士,且取的名次比他靠前得多。
这么多年他苦苦经营,好不容易从荒芜的蜀地调来富庶的浙州,这回赵晋落到他手里,他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哎哟,是了,赵大官人不知妻房下落,还不定多担心呢,既然咱们要替他找,咱们的好儿得给人知道啊,走,咱去牢里头瞧瞧。”
关炳琛负着手,笑呵呵带着人朝大狱去。
才进天牢大门,就撞上周文保带着人往外走,关炳琛上前打了个千儿,笑道:“大人在这儿?您要过来提审赵晋,怎么不跟下官通个气?这地儿多脏啊,大人身份贵重,哪能纡尊降贵上这儿来?下回您再有需要,只管吩咐,叫那些小的们把人提到后堂院里,大人不用挪动地儿,照样审。”
周文保摆手说不必了,“关大人所为何来?赵晋犯的案子,事关镇远侯,依我看,此事你就不必插手了。等过些日子,罪证一并得了,这人我是要押回京,交由兴安侯他老人家亲自过问的。”
关炳琛眸光闪了闪,“大人,您的意思是,不在这儿治罪?那若是问不出来,用不用刑?”若是不能令赵晋在他手底下受辱,他心里可就没那么畅快了。
周文保瞧着他神色,能猜出几许他的想法,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此事非同小可,人是兴安侯要的,事关朝廷大事,关大人可别错了心思,为了一点私人恩怨丢了官帽,值是不值?”他只敲打这么一句,就不再多言,理了理袖口,跨步越过关炳琛,走了出去。
那衙差试探问道:“大人,周大人不叫插手,咱们,还进不进去?”
一句话说得关炳琛涨红了脸,气得骂道:“这是浙州府,老子是浙州父母官,如何连自个儿地盘都不能进?又如何审不得浙州地界上的人?”
衙差见他恼羞成怒,不敢再说。关炳琛快步走到牢里,接过一旁典刑官的棍子,就朝围栏上砸了去。
轰隆一声巨响,里头盘膝坐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他此刻华服已去,穿着件儿青白中衣,平素一尘不染的衣角和鞋底,此刻都沾了些浮尘。
“赵晋,关大人来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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