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点点头,她头疼,也很疲倦。透过垂幔瞧了眼外头,窗户闭得很严,什么也瞧不见,屋里灯色很暗,她不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金凤道:“快到亥时了,您睡吧,多半今儿爷不过来了。”金凤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上回两人龃龉,至今还未和好呢。
柔儿苦笑了一下,抬眼睨了睨金凤,“你觉得,我应该心里盼着他来,是不是?”
金凤不好答这话,姑娘顶撞官人,这是头一回,可见平素虽柔弱,其实也是个有脾气的。虽说身份摆在这,按理她该劝劝,可话到唇边,瞧见柔儿那张平静的脸,她就知道,劝什么都没用。这姑娘并不是个容易发脾气的人,可一旦她泄露了情绪,定然就是已到了崩溃边缘,情绪实在按捺不住,才会露出真意。
表面越是温和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越是不容易劝。
她只是个下人,左右不了主子的人生。
金凤讪笑,“也不是,就是……就是有点不习惯。自打小小姐出世,官人一直陪着您,大伙儿都瞧得出,官人他是真心待您好。不过您有您的难处和考量,金凤知道,您比爷还不容易。金凤不该提这个,叫您心里不痛快了,对不住,姑娘,您歇歇吧,这些日子您辛苦了,生产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听福喜复述那些,都心疼的不行。您得好好的,养好身子,将来……”
她话没说完,见柔儿垂下头,面上浮过一抹失意。她本想说,养好了身子,将来再替爷添个小子,可话到唇边,再也说不出来。姑娘这个样子,怎么像是……当真是没想过以后的。
这一认知令金凤倍感震惊。她生怕柔儿说出更绝情的话,她连忙挤了个笑容出来,“瞧我,啰嗦了这么多,实在聒噪,扰了您清净了,您再睡会儿,我出去,陪着小姐去。有什么需要,您喊一声,我就在外头。”
柔儿点点头,没跟她多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任谁都会觉得是她不识好歹。
她自己也知道,她实在没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
金凤从外闭住门,她侧过身,面对着床里。
她很冷,虽然屋中炭火燃的很旺,可她已经习惯了那个怀抱,那双臂膀。
这些日子,他不可谓不体贴,不可谓不温柔。
她心里很乱。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走。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就这么僵持下去,最终他们会走上什么样的结局?
他会抱走安安,将她遗弃在此,一如她所恐惧的那样吗?
他会将她带往那个后院,和大姨娘四姨娘一般老死在里头,终身再也不能得见天日,会吗?
即便如此,她也想,至少有一回,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有感受,有知觉的人啊。
她不是石头。
她在水南乡长大,家境清贫,一无所有。有个天神一般降临在她头上的男人,用一笔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数目救她于水火。其实从一开始,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耄耋老人也好,猥琐流氓也罢,因念着这份深恩,她都必然会倾尽一切去报答。
月牙胡同初相见,她只瞧了一眼,就为他光芒震慑。
他好看,体面,精致,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高攀的人。
虽然他嫌弃她,但那时,她其实心里是盼着,能够和他一起的。哪怕他初相识,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把她自尊伤得体无完肤。那时她并不怨怼,她努力学着如何行礼,如何答话,她想站在他身边,想变得有资格做他的女人。
街头相遇,他携着旁人的手。天阴微雨,他像一束光,落在她眼底。她看见那么精致的一个美人,那一瞬间是什么心情呢?不是吃醋,她哪里有资格吃醋。她羡慕,羡慕的不得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嫌弃她。
她就如一只毫无亮色的雀鸟,旁人天生就有鲜亮多彩的羽毛。她却飞也飞不起,只能陷在泥沼里,仰望旁人遨游天际。
可那个晚上,他来到她屋前。
他将她拥在炕上,吻了她。
那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样近这样亲密。
她偷眼瞧他的表情,他很沉醉,很认真。长长的睫毛,白皙如玉的面庞,修长干净的手,他那样热情,一点也不像初见那般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