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很淡,微微清苦,她已经熟悉这个气味,几乎嗅不到这个味道,就无法安心入眠。
窗外窸窸窣窣,从人们已经开始扫洒庭院,新的一天,于她不过是又一个无望的日子。
——
柔儿房里开始艾灸,气味有点呛鼻。
这是一味保胎法子,佐以调理气血的汤药,希望能留住腹中胎儿。
赵晋自夜间出去,就一直不曾回来。她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只记得他踏出门时阴冷的眼神和不虞的面容。
外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浑浑噩噩睡着,卧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
赵晋回来时,她窝在枕上尚不知。掀开垂幔,撩起她袖摆细瞧,好在穴位上并未留下炙痕。
他瞧她微隆的小腹,此刻多么后怕,他们险些失去了这个孩子。
饶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们母子,仍是不能控制外来的那些伤害。
她近来的沉默和不快,是否全为此?或是她还有旁的不能言说的难处。此刻瞧在他眼底的她,不过是个稚幼单细的孩子。他像她这个年岁时,还在刻苦用功的读书,以为只要读懂那些经史子集,就可步入朝中,振臂一呼,应从无数,可解救世间所有苦楚,破解这世上所有的难题。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熟睡中的人眼睫颤了颤,眼睛徐徐张开,倒映了他的影子。
“不用起来,你安心歇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似是补偿昨夜的暴怒,连手上的动作也轻柔,握着她的手。
柔儿摇摇头,她睡得太多了,卧床保胎,不可谓不辛苦。这一整日都在床上,她想下床走走,却不敢乱来。
“您吃过饭了吗?什么时候来的,金凤怎么不喊我?”她怕自己睡态不佳,与他一起一阵子,知道他虽表面放浪形骸,可骨子里刻着那些规矩,吃饭睡觉坐卧说话都有一套讲究。
他就从来不会踢被子说梦话,不像她。
赵晋笑了下,“爷不叫她喊的,瞧你睡得香甜,梦着什么啦?”
柔儿心里艰涩,不知说什么好,他有心开解,可那些心事,她并不能与他直言。
窗外簌簌雪落,压得松枝低垂,柔儿像蒙了恩赦,没答这话,却问他,“外头下雪了?”
赵晋瞧她眉头舒开,可眼底仍是黯淡,他不动身色拨开她额发,俯身轻轻落了一吻,没有追究下去,温声道:“嗯,雪下得挺大,适才走过来,落了满肩。你想瞧瞧?”
柔儿喜欢大雪,大雪兆丰年,打小就盼着庄稼收成好些,多卖些钱,家里才有钱给她裁新裙子,买点打牙祭的甘蔗糖。
她现在不能瞧雪,这床幔之中一步三寸地,就是她未来几个月唯一去处。赵晋好像知道她想什么,用大红锦被将她裹住,他打横将她连被一块儿抱起来送到窗前,推开朱红菱花木格的支摘窗,指着外头纷纷乱乱的飞絮道:“这不就瞧见了?你今后要去哪儿,跟爷说声,爷抱着你,哪儿都能瞧。”
柔儿惦记着他腿伤,别扭地想要下来,赵晋笑道:“你怕什么?你这么轻,爷就是伤着,也能抡起十来个你,信不信?”
总算逗得她笑了,她侧过头将额角贴在他肩上,细声细气地道:“您真不疼吗?好深的伤,我当时好害怕,怕您以后不能走了。”他这样的人,处处精致,处处讲究,若是断了一条腿,自此成了跛子,可真是大煞风景,只怕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赵晋凑过来咬她耳尖,“疼啊,怎么不疼,不过还好伤的是我,你们姑娘家家的,可耐不得这疼法,上药那几回,你不是都心疼哭了?往里头戳药棉,可真够受的。”他说这样的话,也是云淡风轻。
柔儿想到那几日,每每他上药,她都躲着不敢在前,怕瞧见那血腥处夜里梦魇。就是这样的疼,他也没表现出来,瞧也不瞧那只伤腿,还能说笑话逗她笑出来。
她揪着他衣襟,觉得不够,回转身伸出手,勾住他脖子与他相拥,“爷,您今后好好地,别再受伤。要是疼得很,您喊一声,哪怕哭一会儿,也没人敢笑您啊。我瞧您当时的样子,心里真难过,我就在想,是不是您经过比这腿伤还疼的时候,所以才这么不在乎?”
“可您要是真经过更疼的,我却想不出是什么。瞧您哪哪儿都齐整,除非曾有人,伤过您的心,那得是多伤心的事情,才会比这个还疼啊?”
赵晋听见这句,一时连笑也顿住了。
游戏人间这些年,他从来不敢回头看。
过去,只会比眼前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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