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的妇人……她忽地脱口而出唤道:“娘!”这是她娘秋氏,可是在秋氏活着的时候,她们二人却一直未曾相认。
秋氏被她这声“娘”唤得一愣,继而柔柔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个让夏疏桐极为熟悉的妇人声音,“桐桐?”
夏疏桐闻言身子一颤,一扭头,便见四折屏风后快步走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妇人,妇人穿着一件丁香色底绣鸾尾花长裙,梳着朝云近香髻,瓜子脸、新月眉、杏眼,穿着打扮十分素雅。夏疏桐一下子心生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却是扑到身前秋氏的怀中,哭着喊了一声“娘”。
刚进来的史氏脚步一顿,心中一沉,呆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上前来,讪笑开口道:“桐桐,娘在这儿呢。”她朝夏疏桐伸出手来,面上带着温婉。
夏疏桐却死死埋在秋氏怀中,双手也紧紧圈着她的腰身,哭个不停。
史氏上前来,一双纤瘦的素手架住她胳膊,也是使了些力的,想将她从秋氏怀中拉出来,夏疏桐强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就是不肯撒手,史氏不是她娘!秋氏才是她娘!
“二弟妹,算了。”秋氏忙护住怀中的夏疏桐,温声道,“许是磕到了脑袋,头还晕着,待会儿就好了。”
史氏见状,这才浅浅一笑,收回了手,可是袖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秋氏轻轻拍着夏疏桐小小的肩膀,柔声道:“桐桐,今日的事委屈你了,都怪我和你伯父将安安给宠坏了,才叫她这么娇纵,伯母已经罚她去跪祠堂了,待会儿再叫她抄上十遍《千字文》,明儿你休息好了,我再让她来和你道歉。”
史氏听了,连忙道:“大嫂,不过小孩子间不懂事,我看安安平日也是个乖巧的,这跪祠堂就免了吧,她今年不过才六岁,要是伤了膝盖就不好了。”
秋氏抿唇,摇了摇头,“这些年来,确实是宠坏了她,是该惩戒一下。”她和夫君夏知秋这些年来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还有她娘家,安安的舅舅和外祖母,哪个不是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史氏袖中的手紧了紧,转而轻轻摇了摇夏疏桐的肩膀,哄道:“桐桐,你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你忘了,她昨天还请你吃牛乳甜粉糕呢。”
夏疏桐身子缩了缩。
在秋氏和史氏二人说话间,她也回想了起来,在六岁这年,有一次她和夏馥安在花园里玩耍,二人不知怎地起了争执,夏馥安生气起来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没站稳摔倒了,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小道边的石头上,流了一大滩血。
前世醒来之后,秋氏确实是如今日般要这么惩罚夏馥安的,史氏也替夏馥安说了情,可是见秋氏不为所动,便哄劝着她为夏馥安求情。她开口后,秋氏才松了口,免了夏馥安的跪,其余的不变。
可今世,面对史氏这虚伪的哄劝,她却不想开口了,她才不要替这个假夏馥安求情!她才是真正的夏馥安,夏府嫡长子夏知秋的独女。
夏府是添喜郎世家,她爹身为嫡长子,貌胜潘安,才比子健,弱冠之年便成了才貌双绝的探花郎,中了探花后,夏知秋迎娶了她娘秋氏。秋氏算是下嫁了,她是护国公府的嫡长女,秋氏的兄长、也就是她的舅舅秋君霖是现任护国公,她的舅母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如此钟鸣鼎食世家,王权富贵自是不在话下。
这二人才是她的亲生父母啊,可是她一出生,却成了夏府庶出二房夏知冬那可怜的遗腹女。
夏知冬生前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后来娶了商贾出身的史氏为妻,二人婚后没两年,史氏的母亲便没了,夏知冬在陪史氏回江南崩丧的路上遭遇了山贼,夏知冬为山贼所杀,史氏在他庇护下侥幸躲过一劫。史氏被救回来后不久,便发现自己怀了夏知冬的遗腹子。
当时的秋氏也是怀了身子的,不过月份比史氏长两个月,秋氏如期生产,史氏却是早产了,妯娌二人在同一天先后生下一女,便是她和夏馥安。
“桐桐?”史氏见她没反应,又拉了拉她的衣裳。
夏疏桐回过神来,直往秋氏怀中钻。
“桐桐!”史氏见她这样,有些生气了。
“二弟妹,”秋氏见她有些凶,微微拧了拧眉,直言道,“你就不用替安安说情了。桐桐受了伤,这几日就辛苦你照顾一下。”不等史氏回答,秋氏又同身边的丫环催促道,“耿大夫来了吗?”
话刚落音,便听到门外响起丫环的声音,“大夫人,二夫人,耿大夫过来了!”
“快快请进来。”秋氏连忙道。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模样慈祥的老大夫便踏了进来,这是耿大夫,今年已经六十有九了,待到明年古稀之年,便会告老还乡了。
耿大夫为夏疏桐把完脉后,仔细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伤口别碰水、人别吹到风,这阵子好生静养。史氏守在一旁,一副慈母的模样,一一答应了,又亲自送了耿大夫出去。
夏疏桐在秋氏的柔声轻哄下,乖乖喝了药,不哭也不闹,秋氏直夸她乖巧懂事,还喂她吃了一颗蜜饯。时隔多年,不曾想还能体会到亡故已久的秋氏的温柔,夏疏桐不免受宠若惊,一颗蜜饯甜到了心里。
服完药后不多久,夏疏桐便有些困意了,睡着前仍紧紧地抓着秋氏的手不肯放。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便见床前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妇人,背影很是熟悉。
夏疏桐心生欢喜,迷糊唤了一声,“娘。”她下意识地以为秋氏还在。
可是妇人转过身后,却是一张有些紧绷的脸,瓜子脸上一双隐着愠怒的杏眼微瞪。
夏疏桐清醒了几分,有些害怕地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