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院士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不敢想啊……”
“什么?”云歌没听清楚。
“不敢想啊……”戴院士又重复了一遍,“真是不敢想啊……”
出生在建国前,在戴院士整个求学生涯中,国内的科技一直都是落后的。
“我小时候,人们都在喊口号,赶Y超M。你们这代人大概已经无法理解了,第一次听到赶Y超M这个口号时幼年的我心中有多震撼。”
“那时候在我们国家的人们心中,Y国和M国就像遥不可及的月宫一样,只能仰望。我们和人家的距离真的太远太远了,远到一辈子都赶不上。”
“当时喊赶Y超M,是中国百年来被压迫的民族主义感情的爆发。但即使被压迫了百年,被压迫到了极致,赶Y超M的口号也只是单维度的——钢铁产量十五年内赶上Y国,二十年内超过M国——我们只敢想一想钢铁产业这一个十分局限的领域。”
“至于多领域的、全方位的追赶发达国家……即使在当时那么狂热的氛围中,大家提出一个又一个过于乐观的不合实际的目标,人们依旧想都不敢想。”
“七八年,我们P大计算机科技系正式成立。那年我已经三十岁了,是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本科生。入学时,我的专业是计算机和软件。其实那时候我连计算机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计算机。不止我没见过,全系所有人都没见过。”
“对,计算机系里没有计算机,一台也没有。”戴教授说道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笑容里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怀念。
“我们要学数学、物理,这些基础课还有教材。计算机专业的专业课,连教材也没有,都是老师们随着讲课的进度编写讲义,然后油印出来发给学生。”
“教学设施也很简陋,全靠老师们在黑板上写板书。对,你能想象吗?程序框图都是板书,程序框图还不算什么,大段大段的源程序,也都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
云歌随着戴教授语速缓慢的话,被拉入了那个时代。只有真正学过计算机、自己写过程序的人,才明白老师在黑板上写源程序,学生们靠这种方法学编程意味着什么。
太难了。
“后来,有个女老师灵机一动,在备课时就提前用毛笔,把需要讲解的框图和源程序,全都绘制在大大的纸张上。纸张的长度和黑板的宽度一样,上课的时候一张一张地挂在黑板前,这样给学生讲解,效率一下子就高多了。”
“然后老师们就都学会这一招了,每节课讲的东西更多,我们学生只能拼了命的跟上老师们的节奏,拼了命的学,暂时不明白的就先死记硬背下来。”
“没有计算机、没有教科书、没有学习资料……但是P大的计算机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那时我和我身边的同学们,刚进入大学时Y语都不怎么好,但即使Y语不够好,看过的论文我们也全都烂熟于心——因为论文太少了,就那么几篇,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看,里面的内容都能背下来了,里面的图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那时候看着国外的论文,心中只有绝望,国外那样的水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啊?我们真的能达到吗?”
“我读书的时候,全系只有个别几位教师能够作为访问学者到M国交流和进修。出国交流和进修的机会很少很少,而且出国交流和进修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M好。老师对我们说,走出国门的时候热血沸腾,回来的时候浑身的血又凉了。想从国外学习真正的知识和技术太难了,人家钻研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无偿分享给你,而我们国家又有什么研究成果可以与人家互换呢?”
“但即使是这样,依旧要出国,依旧要想办法从学到东西回来。为了有更多的出国机会,系里的领导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呢?把负责实验室建设的老师派出去‘接机’。就这样,趁着把计算机从国外带回国内的机会,我们的老师出去,努力与国外的企业之间建立合作关系……”
那时候,为了能出国学习,真的是费尽心思。
而现在,MIT邀请云歌去读大学,云歌拒绝了;MIT邀请云歌去做讲座,云歌又拒绝了;MIT两次被拒绝后,依旧没有气馁,云歌不肯去,MIT的师生们就都过来了。
“我读大学的时候,哪里听说过《ure》和《Science》?”
“后来,知道《ure》和《Science》了,心中也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把《ure》和《Science》上的计算机领域的论文都看懂,那就太好了……”
至于自己在《ure》和《Science》上发表论文,哪里敢想?
“如果有一天,我们国家的计算机专业领域也能像国外一样优秀……”
这样的想法,戴院士只能藏在内心最深处。他相信有很多人心中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他的同学们、他的老师们,但是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
“后来,我读了硕士、博士,然后留校当了老师。国家越来越强大,各方面都发展地越来越好。我胆子也大了一点,敢想的越来越多。那时候我最好的想法,如果我们也能把学生送进哈佛、MIT那样的世界名校就好了,如果能留下一两个进入惠普、摩托罗拉那样的大企业工作就更好了……”
“在那样的大企业里学到先进的知识,然后回国建设我们国家自己的算机行业……”
戴院士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的国家里竟然也有本科期间就能在NS上发表论文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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