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心下鼓噪不已,口中却平淡如水:“胡言乱语。别再喝了,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他边说边抬起眼看过去,却见她歪歪趴倒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云曜怔怔隔桌看着她许久。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扶起她,动作尽量温柔地将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明知她醉到睡着了,什么也不会听见,他才敢自言自语般边走边道,“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为了你,才会来到这里的。”
“可你却从来懒得多看我一眼,惯会躲。”他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酸,口中泛着苦味。
“眼看着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却突然告诉我,你其实没有躲我,也不觉我烦……还说我哪儿哪儿都好……”
他背着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走得很慢,很慢。
“你这招很小人,你知道吗?太奸诈了,太狡猾了,太……惨无人道了。”他有些想笑,心底却又有些难过。
他很清楚,打从很久以前,他明白自己心思的那一天,他就很清楚——
云曜这个名字,是上了玉牒的。
他是颐合长公主府的长子,是云照的兄长。
只要这件事刻在玉牒上一天,他就只能是她的兄长,绝没有半点机会离她更近一些。
此刻已是二十多年来他离她最近的一刻,将来大约不会再有同样的机会了。
他多希望眼前的路,是没有尽头的。
“光会嘴上说我好有什么意思,”云曜停了停脚步,反剪的双臂将背上醉到睡着的姑娘护得更紧,面上隐隐发烫,唇角轻扬地自语抱怨,“再好,你也不会要。”
他不是没有为她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可她……大概从无如他这般疯狂的念头吧。
恍惚间,自他两肩耷拉下来的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臂蓦地环住他的脖颈,这细微动静使他浑身一僵,再抬不动脚步。
趴在他背上的醉姑娘含糊黏缠的嗓音近在耳畔,“瞎说。你又没问过,怎么就知道我不要了……”
渐渐回神的云曜甜蜜又痛苦地闭了闭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前路。
“那好,我这会儿就问。你……要吗?”
沉嗓微颤,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暗夜寂寂,有虫鸣之声悉悉索索。
好半晌的静默后,他感觉身后的醉姑娘似乎拿敛下在他肩头蹭了蹭,醉嗓徐缓,却带着爽利无比的清甜,“要啊。”
他实在有些站不稳了。
缓慢、僵硬又小心地将背上的姑娘放下地后,他转身与她面对面。
那姑娘却醉得站不稳似地,软软就栽到他怀中,脑袋抵住他的肩头。
他大手轻颤,紧紧扶住她的两肩,“虽是醉话,我却是要当真的。”
“嗯。”
这一声细细低低的回应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种平地乍起的狂喜,是他被册封郡王时都不曾有过的。
他兀自闭目良久,似要将这明明虚幻,却又使他忍不住心中怦然的喜悦瞬间牢牢记住。
待到心跳重新归于平稳后,他才深深呼吸吐纳数回,沉声求道:“那,你等我?”
“好,不必急。你慢慢来,我等你。”
这样的答案,是在他的梦里也不敢出现的。
他脑中一片空白,总觉自己浑身都冒着傻气,眼角眉梢不受控地上扬,上扬。
拼命上扬。
“我当真的啊,我真的会当真的啊!”他似乎是在提醒她,想给她最后一次改口逃生的机会,“这么大个人了,喝醉了说话也、也是要负责的!”
今夜这一切荒谬得像个梦境,他都不能确定,到底醉的人是她,还是他自己。
“负责啊。”怀中的姑娘徐徐抬起头来,美眸湛湛,清明流光。
在他一脸震惊的呆愣中,她仰着俏脸,踮起脚,吻在了他的唇上,闷笑出声。
混……哦不,好姑娘,干得漂亮。
夜色中,四唇相贴,两舌温柔纠缠,这就算是盖章落印了。
十一
同熙四十五年冬,捷报传回京中,举国沸腾——
庆成郡王云曜领水师出兵海上,经过近两年苦战,最终荡平宁王残部。
两个月后,也就是同熙四十六年春,再次传回京中的,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噩耗。
原本奉诏欲一鼓作气扫定海寇、打通海上商路的庆成郡王,所乘战舰在海上不幸遭逢滔天巨浪,舰毁身死,殉国。
随着玉牒上“云曜”的姓名被框上殁印,世间再无云曜其人。
同熙四十六年夏,经颐合长公主夫妇奏请,云照获封“庆成郡主”,承继已故长兄的封号,也继承已故兄长未竟之志,素甲银枪奔赴海上,接手沅城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