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好了,改朝换代了。
她的儿孙们,也因一年一年提脑袋搏命的折腾,终于在杀场生了骨头,有了筋骨,攒了战功。
如此,她家就有一窝子芝麻校尉官身,足五个。
老太太硬朗,人家那是赶着驴车能随军几千里奔命的老太太,是敢上战场收拢尸首从死人身上拔刀卸甲,转手能卖到营子里换钱儿的老太太。
不止陈吴氏,随军的家眷有好几大团儿,陈吴氏她们属前锋军谭将军麾下家眷,属于没人管自然形成的一团儿的。
这没人管就得狂野,不止老太太狂,住在泉后庄的几十个妇人,只要活下来的,那就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的丈夫都是低等兵士,比起有本事的体面太太,人家有仆从丫头有护卫军保着走。她们有啥,就只能自己赶车随队,自己提刀护身保命。
可想当日七茜儿嫁进来,跟这帮婶子打交道有多么艰难。
这帮婶子大娘进了泉后庄,携着盖不住的匪气,只要落脚看到没有人的空屋子,落了单的家畜,基本占住了就是她们的了。
活脱脱一群女土匪,而陈吴氏却又算作是女土匪头子。
动刀兵打仗呢,汉子前头就总能弄点意外财,几年下来从前靠着双脚跟大营走,如今这群婆娘到处捞,基本家家就有一辆驴车代步。
其中,陈吴氏又算作这里面的大户,她家两头骡子一头驴,来去还有三车家资。
能想到这群老婆娘看到这体面的泉后庄是什么景象,自然是哪儿好住在哪儿,见什么占什么。便是那好屋子被上了封条又如何?她们又不识字儿,谁知道是谁封存的?
老太太如今给七茜儿选的这个院子又算什么,那边老四媳妇带着喜鹊儿占的那院子才体面,人家那是三进的带小花园宅院,乔氏还睡了一张千工八步大床,她不是奶奶,也每天做着骄矜奶奶的梦儿。
可不是富贵人,到底就摆不出正款奶奶的谱儿,乔氏睡了几天大床就总觉着床后有鬼,没办法,她就招了几个惯熟的一处住着说闲话,用老太太的话来说,那院儿迎来送往跟母鸡儿窝一般,不下蛋,还成日的聚一起咯咯哒,咯咯哒的,就没一刻安生。
老太太虽与她们一处,却是自己每天交粮看着乔氏做,这乔氏小心思颇多,老太太吃了她几次暗亏,觉着不对就高低就不与她一起合账目了。
又因这个,头年嫁丁香的时候,乔氏挨了她男人一顿狠捶,脸上足有半个月不能见人。
老四当年续娶乔氏,打的名义就是想找个人侍奉老母亲,结果这人进了门,老实没几天儿就耍了心眼儿,把他老母亲挤兑出去了,这陈老四自然是不依的。
乡下汉子,跟婆娘相处不会柔情,只有肉拳。
乔氏挨了揍,胆子被吓破,现下面上对老太太百依百顺,就恨不得跪下侍奉。
可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人间难得的铁犁头,她看准了的事儿一般也就不跑偏了,她跟本就不给乔氏好脸儿。
她心里十分爱喜鹊,都能克制住了,看都不看一眼,把陈老四不孝的名声都摆在明面上又如何。
老太太压根不懂这个,陈老四也不懂,待明日天下太平,那些酸书生就靠着礼孝立世,陈老四就蹲在芝麻校尉上,十多年没动弹。
这做母亲的断儿子前程,也是没谁
了。
七茜儿就不进这五世读书人的院子,怕老太太耍泼,便死也不退。
陈吴氏脸上挂不住,当下就沉了脸,想要教这毛稀的一个乖。
也是乔氏倒了霉,老太太才要动手,
就从台阶上瞥到巷子口,那乔氏正带着一群人婆娘正笑眯眯的看热闹。
老太太心里立马就不得劲了,她想,还是关起门来教训吧,这可正经八百新聘回来的孙媳妇,虽她年纪小且憨,总得慢慢拢这地才能顺流儿了,不然闹翻了,回头人家该说乔氏委屈她刁钻了。
如此,一片嬉笑声中陈吴氏就松开身后握着的烟杆儿,她还强扯出两分慈爱,上前两步顺手将七茜儿拉进院儿里,又使劲把院门一拍,对着外面便骂了起来:“笑!这不是你们把娃下在驴肚子下面跟我哭的时候了?老娘给你们收拾血泊子粑粑的时候你们到不笑,看什么看?都赶紧滚蛋吧!”
外面笑成一团儿,人到底是散开了。
陈吴氏年岁到了,这群人遇到个怀孕下崽儿的,且都有求她的时候呢。
等到外面人走远,陈吴氏就对着七茜儿瞪眼,还骂她:“要不是你四婶子是个遭雷劈的,我也不能放你出来住,你就是个憨!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