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坐落在武威郡最中心的原家府邸,随着原家儿郎们尽出西域、消失踪迹,原家的神话,也消失在了这片地方。凉州百姓们依然记着原家,漠狄人的贪得无厌却没有止境。
战争仍在继续,百姓们仍然生活在痛苦中,不断的叛乱发生在凉州,长安愈发觉得凉州不服管。
一年年过去,凉州虽名义上有一半属于漠狄,实际上完全成为了漠狄的地盘。
关幼萱生活在这里,她学了医术,学习救死扶伤。父亲多少次叫她回姑苏,关幼萱都没有同意。她走过凉州的每一寸土,她寻找着原霁曾经活过的痕迹。
在他生前,她从未真正地去了解他,爱他。
在他死的那一刻,她才爱上他;而从那一刻开始,属于关幼萱的漫长劫难才启程。她无法让人死而复生,她只能去救更多的人。她不知道原霁年轻的不到二十岁的生命,他诉求的到底是什么,她便用一生去了解他,解读他。
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她爱上这个人,哪怕这是个死人,她也会去爱他,去了解他。
她走遍凉州,听百姓们对原家的回忆,听百姓们闲暇时说起的曾经的原七郎。在百姓们的口中,原霁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他活泼调皮,有胆有色,忠义两全……他是凉州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梦中那个关幼萱,越是了解那个人,便越爱他。
她每一年都去大昌安寺为他供长明灯,希望他死后也好好的——
“祈国泰民安,祈少青魂安,祈凉州大昌,祈勿忘少青。”
梦中三十年后,关幼萱才重见到蒋墨。
长平三十年,原淮野已经去世。蒋墨和太子回归,以凉州为根据地,和西域诸国联手,共同抵抗漠狄,并收回凉州,处死梁王,让年幼出走大魏的太子,终于当上了帝王。
三十年前那个被迫跟着堂兄一起出走凉州、在西域流浪的太子登位后,国策不断下,凉州多年的漂泊,才渐渐结束。
梦中的关幼萱和并不熟悉的蒋墨在凉州随意一酒楼饮酒,二人的联系枢纽,一是凉州分化后,关幼萱的师姐被困在西域,多年不归,和蒋墨有了师徒名分;二是,两人都认识原霁。
梦里关幼萱问蒋墨:“你阿父……什么时候去世的?”
梦中蒋墨倚着长柱,桃花眼漾着水光。他皮肤白皙,面容俊美儒雅,身子斜倚之姿,如玉如竹,风华万分。这般美男子,沾染了大漠风尘,微微晃着酒樽时,关幼萱出神地从他眉目间寻到原霁的痕迹。
蒋墨笑:“忘了。”
他没有向关幼萱说起任何过往,没有说三十年来他是如何熬下来的,没有说原淮野是如何死的,亦没有说他独自流落在外,日日夜夜在大漠孤烟的壮美悲凉中,想的都是些什么。
梦中的蒋墨,微笑着告诉关幼萱:“我的侄儿侄女长大了,依然姓原,但是他们都不用再打仗,不用再为凉州上战场了。原家已经没了……但是子女们摆脱了战争,其实也挺好,对不对?”
关幼萱望着他。
她看蒋墨趴伏在案上,脸埋入臂弯间,轻轻笑:“我知道你找我想问什么……我听说过你,原七郎那位从未明媒正娶过的未婚妻,等了原七郎一辈子。你想知道什么呢……我不了解原霁啊。
“我只小时候和他打过架。我阿父什么都给他,他不说话,只要眼睛盯着什么东西看久了,第二日那东西一定送到了他屋子里。我为此生过很多气,很多时候我特别恨原霁。
“我阿母是长公主,原霁就是个小杂种,连名分都没有……可我阿父太疼他了。这一辈子,我阿父只抱过他。
“……其实我们也有过关系好的时候。我和原霁同岁,更小的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公主府的屋檐下听雨。雨声潺潺,我们一起坐着……我恨原霁了快二十年……可我做梦都想回到那时候。
“快五十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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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四十年,关幼萱垂垂老矣,一生未婚。
死前,关幼萱再登大昌安寺,拂去长明灯前雪。
她于佛前祈愿:
“祈国泰民安,祈少青魂安,祈凉州大昌,祈……与少青来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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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乐二十六年的春夜,关幼萱从梦中醒来,枕间泪水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