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平静的语气,气得蒋墨后退一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淮野提笔,继续开始写自己的文书。蒋墨不交给他那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原淮野就不要了。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正是蒋墨已经领教了无数次的样子。原淮野偶有风流外露的模样,但大部分时候,原淮野都是这般冷漠的样子。
这样的原淮野,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个厉害的、曾经的凉州狼王么?
蒋墨立在原地半天,盯着自己这个静到极致、冷到极致的父亲看许久。原淮野开口:“既然无事,你便退下吧。”
蒋墨不走,他突然问:“阿父,原霁今日可曾到你这里请安?”
原淮野手中狼毫一顿,抬头看向他。
蒋墨冷笑:“不曾对吧?你为他安排好了住处,他人都到了这里,可无论是他,还是他夫人,都不来看你一眼。你对他掏心挖肺,人家根本不在乎。”
原淮野再次重复:“既然无事,你便退下吧。”
蒋墨:“你为什么总是不想和我说这些?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回避问题?我阿母和你闹了这么多年,金姨被你也折腾得死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还是不想提?你什么都不说,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你儿子,我实在、实在厌恶你,你知道么?”
原淮野静静地看着他。
蒋墨身子发抖,眼眸隐隐浮起戾色。话已出口,他便再不想忍了:“你后悔么?你的两个儿子互不理睬,互相敌视,你可曾想过这一日么?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回到当初,你还会继续那么做么?”
蒋墨向前一步,颤声:“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囚禁金姨!非要这么将大家折腾到这一步!如果你不囚禁金姨,金姨不会抑郁而死。我母亲不会痛苦又怨恨,与你闹成今天这样。原霁不会出生,他不会像今日这般怪你;而我……我也可以成为让你骄傲的儿子,你也可以悉心教导我!
“可你就不!你非要那样,你真的不后悔么?”
蒋墨厉声:“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总是不辩解!你说啊!我想听你说一句——为你自己辩解一句!哪怕一句!我的父亲是神,是天上的鹰,是凉州的狼王……他不应该是我看到的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让两个儿子都心生怨恨的父亲!”
原淮野静坐。
他盯着蒋墨,目中光并未闪动。
待蒋墨发泄够了,原淮野才缓缓道:“心生怨恨有何不好?有的人,连怨恨都生不起。”
蒋墨怔忡。
原淮野目中如蒙着一层灰,他明明就在蒋墨面前,他说话的声音,却隔着雾一般听不真切。蒋墨努力聆听,才听到原淮野淡声:“我从不后悔我做的所有事,也不否认我犯的所有错。
“我这一生,家族,凉州,国之大义,家国天下……绑了我一辈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出于公心,为了公心。得到金玉瑰,是我唯一一次私心。
“那是我给自己的安慰。只是结果不好……但我什么也没有,唯独只有这个安慰了。你想听我辩解,想听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一生,早就结束了。
“我,无话可说。”
☆、第66章第66章
天子近些年多病,好在有小太子正在长成。梁王却是好玩乐的,他在钟山下拉着诸国使臣一道举办马球赛,扬我国威,长安城中不少贵族男女都有兴趣参与。
原霁是不参与的。
他只是一个凉州少将军的身份,就需要跟人解释无数次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城郊,实在麻烦。何况长安城下郎君女郎们这些游猎打毬、追鹰逐狗的游戏,在他眼中如同闹着玩一般。
真正的将军是不与人炫耀武力的。
星夜下,原霁走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他不和长安人士交流,免得落人口实,他眼巴巴跟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关幼萱和张望若行在前边,师姐妹二人聊着天。张望若随意往斜后方瞥,就能看到原霁昂然无畏、又偷偷瞪来的眼神。
张望若咳嗽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唇角的笑意。
关幼萱正与张望若比划,并有意气原霁:“昨夜,公公手挽大弓如捞月,威风凛凛,他箭来的时候,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原霁在她们身后嗤声:“小淑女就会睁眼说瞎话。什么没反应过来?若非我拦了一下,那位将军就被他一箭射死了。我比所有人都最先听到了声音!”
关幼萱不理他,继续和师姐夸赞:“公公多年不上战场,又因旧伤而不能动武,就这般,他能拉满一支箭。那箭射在地上,昨夜需要三名武士一起合抱,才能将箭拔出,好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