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人千里迢迢运来粮食,再花大价钱买回生丝,这样的大主顾,吴氏还真不容错过。
只是价格还是成问题啊,而且吴氏是真拿不出这么多丝,总不能抽干了丝行,只供一家吧?
心中思绪繁杂,吴长明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道:“方公子说笑了,如今余杭安然无事,江东也尚未遭受波继,新皇登基,想来也会整理吏治,哪会落到如此局面?”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于是对面那小子笑而不答,愈发显得懒散了。
吴长明也不能就此退让,只得又道:“只是这一季春蚕,如此价码就能让吴家赔钱,何况是夏丝夏粮,总要公道一些,才好谈这买卖。还是贤弟以为,城里还有更好的卖家吗?”
方陵看了他一眼,笑道:“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的,这些事情哪是小辈能做主的?吴兄若是真不答应,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吴长明被噎了一下,的确,这事可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做主的,恐怕也是早早定下,还有可靠的管事跟来面授机宜。想要说动他,恐怕不太容易。
但是这么大单买卖,肯定也不能如此算了,吴长明强笑一声:“既然此事能交给贤弟,肯定也是信得过你的本事,何必自谦呢?”
方陵哈哈大笑:“这还真不是自谦,毕竟我一个毛头小子,死也就死了,也碍不了大事。出来就是长长见识,瞧瞧江东风物。”
若真是不在乎性命,怎会带那么多亲随?而且他可是找人查过的,五艘船,怕不是可战之兵都有数百,也唯有如此,才敢这么招摇吧?
吴长明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也呵呵笑了两声:“贤弟果真直率,愚兄敬你一杯。”
两人遥遥举杯,压根就没碰在一处,之后就是叫来舞姬,消遣谈笑了。然而吴长明却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贪杯好色,摆出来的纨绔姿态也不过是蒙蔽旁人的。想要让这样的人让步,可比想象的要难啊,兴许得找些助力了。这儿毕竟是余杭,可不是任他张狂的地界。
一顿酒喝了个把时辰,方陵似乎并没有夜宿的意思,早早就起身告辞。既然不愿为人瞧见,吴长明也就没送人出门,只是窝在屋里思索之后的对策,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皱了皱眉,对下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清江馆这等地方,怎么也有人闹腾,难不成是哪家浪荡子喝多了生事?本就不快,此刻吴长明脸沉的都如锅底了。然而很快,下人就匆匆跑了回来,低声道:“大爷,不好了,是陆家的三郎君堵住了方公子,两边打起来了!”
“什么,他怎么来了?”吴长明豁然起身,险些被惊出了冷汗。陆家三郎正是陆大人的幼子陆修,乃是那位续室夫人所出,他们一脉跟赤旗帮的纠葛真是人尽皆知了,这突然堵上门,还能打起来,肯定不是好事啊!
也不顾避嫌了,他匆匆往外走去。
※
陆修是两月前回到余杭的,原本在国子监读书,还打算参加科举,谁料立储的事情越闹越大,眼看天子快不行了,父亲就让他请了长假,早早回乡。
这一举动,算是让陆修逃脱了后续波折,只是父亲支持的人没能登基,还被弹劾丢了官,再想入官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对陆修而言,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父亲辞官,他连荫官都不可得,现在京师乱成这样,也不知何是才能恢复科举,子承父业的计划成了一场空。而若是没法当官,没法接收父亲辛苦打造的人脉网,这一生所学都付之东流,更别提成为下一任宗主了。
因此,在余杭待的越久,陆修心底也就越烦躁。母亲之前还败坏了族中的远洋船队,现在连外祖家中都失了势,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都不同以往。他知道这群人在嘲笑他,等着看他出丑,等着他们拱手交出宗主的位子,可是陆修不甘心啊,这是他和母亲心心念的东西,事到如今,哪能轻易放手?
满心怨怒,又焦躁不堪,陆修倾泻仇恨的目标,重新回到了他的兄长陆俭身上。若不是这贱种使坏,船队怎么会被人劫走?若不是这贱种把家中的事情捅出去,父亲怎会腹背受敌,仓促行事?
一切厄运,都是陆俭那小子带来的,母亲是真没说错,就该早早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才是。
话虽如此,陆修却也找不到人发泄,甚至顾忌家族体面,在外人面前也要矢口否认,心中郁愤可想而知。
就在前两日,陆修突然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个番禺来的小子,在周正纶的诗会上大闹一场。他没参加那场诗会,但是“番禺”二字被他牢牢记在了心底。陆俭就是在番禺的,而且听闻跟赤旗帮关系莫逆,现在突然冒出个番禺来的小子,会不会跟他有些干系?
本就心有芥蒂,身边人又一起哄,陆修就盯上了此人。一听说他离开酒楼去了清江馆,陆修毫不迟疑跟了上去,苦苦等了许久,才把人等到了。
面带讥讽,陆修打量着眼前这小子,果真如传闻,是个连肤色都不会遮掩的俗物。不过他来可不是评判对方出身的,直接开口道:“你是番禺来的?”
似乎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拦阻惊到,那少年只是上下打量了陆修一眼,便笑道:“正是,小子方陵,敢问你是哪位?”
“番禺来的,可跟赤贼有牵连?”陆修并未答话,而是厉声斥道,“尔等勾结贼寇,也敢在余杭城中放肆?!”
方陵微微一挑眉:“小子并未得罪过兄台吧,何故血口喷人?”
陆修却不打算跟他废话,对身边亲随一挥手:“把他们拿下!”
不管这小子肯不肯说实话,都要先把人抓住,回头审问一下,看跟陆俭那贱种有没有关系。父亲都快回乡了,可不能让赤贼趁虚而入!
跟在陆修身后的几人应声而出,想要去抓那少年郎,对方却从容后退一步,让出了身后的伴当。他也是带有护卫的,虽说人数更少,但是面对几个家丁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正正迎了上去。
一阵拳打脚踢,还有痛呼惨叫,陆氏的几位家丁转眼就被撂倒在地,还有胳膊脱臼,惨叫连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