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神色却无变化,只道:“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为何还要寻我?”
孙元让此时也收敛起了猜忌,拱手道:“在下也听陆兄提起过,伏帮主胆色过人,嫉恶如仇,这才请他引见。吾等虽说有把握救人出来,也筹备好了脱逃的路线,但是陆上总不如海上稳妥,想请伏帮主送吾等前往潮州府,将来必有重谢!”
“既然是去潮州府,何不选青凤帮,他们应当更有把握。”伏波反问。
这真是连“重谢”都不放在眼里,然而此刻孙元让已经明白了陆俭为何会让他见这位赤旗帮帮主,而非其他海上大豪。一个有分寸有顾虑的人,往往要比大包大揽的更加可靠。他正色道:“一事不烦二主,况且比起沈三刀,在下还是更信伏帮主。”
因为陆俭,她的确算是涉入此事了,而真乱起来,她也的确会尽早离开番禺。然而面对这郑重请托,伏波突然一笑:“你既然知道我嫉恶如仇,不怕我看不惯蓑衣贼吗?”
若是寻常大盗,这一句就足以撕破脸了,孙元让却洒然道:“我蓑衣帮从未欺压良善,逼迫百姓,只杀官开仓,救了不止多少苦命人。别人视我为贼,我却觉得天底下最大的贼,乃是朝廷诸公,是世家巨宦,是那些吃了民脂民膏,还要吃人的家伙!赤旗帮帮规,我亦有耳闻,正是因为仰慕伏帮主为人,才求上门来。哪怕此事不成,也愿交个朋友,结份善缘。”
他的目光炯炯,神色坦荡,出口更是振聋发聩,让人不由自主生出钦佩。看了那人良久,伏波才缓缓点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有些事情,得提前问清楚才行。”
孙元让闻言精神一振:“伏帮主请讲!”
“劫狱大概在什么时候?”伏波问道。
孙元让立刻道:“这个要看陆家什么动手。”
陆俭微微一笑:“不会超过五日,我有内应会提前报信。”
伏波颔首,又问道:“若是如此,停在番禺港的船队就要提前动身了。到时闹腾起来,明德兄不会受到牵连吗?”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劫狱时陆家人闹的最欢,那么被人怀疑的,除了江东陆氏,自然也要包括陆俭。船队离开,会不会让他的嫌疑更大?
陆俭面上的笑容更盛:“别人都要杀我了,提前支走几艘船又有什么奇怪的?而且劫狱时,那群刺客也会出逃,将来必然会留下线索,为什么不能是别人陷害我呢?”
“再说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了快意,“我也是不折不扣的陆氏子弟,勾结贼匪的不论是我还是我那三弟,终归有人面上不会好看的。”
那笑没有丝毫温度,相反透着股让人发寒的冷意。严远都忍不住摒住了呼吸,这构陷真是毫无破绽,不论最后罪责落在谁身上,对于朝中的陆大人都是糟糕透顶的把柄。不救这两个儿子,他自身都难保,可是救了人,仕途便能保住吗?之后几个月,恐怕两边都要被严加看管,那时候陆家的船自南洋回返,陆家还能找来人保驾护航吗?而若是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钱财,他那继母三弟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这简直是个环环相扣的死结,除了杀掉陆俭本人意外,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甚至闹过这一场后,哪怕陆俭丧命,都能把自己的死当成是最后的杀招,让陆家深陷泥潭,难以脱身。这样的心思手段,足能让人胆寒了。
然而问话的人,却没分毫惧意,伏波只点头道:“那还请陆公子早做准备,明日船队就要离港。”
说罢,她又转向对孙元让道:“孙兄可否告知你们救人的计划?”
孙元让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事关重大,恕我不能直言。”
这并不奇怪,伏波又问:“此事乃是孙兄一手谋划吗?”
孙元让还是摇头:“并非,孙某只是依计行事。”
看来后面还有个谋士啊,而且本领相当不差。伏波再问:“届时府衙会陷入大乱,大牢被人攻破,囚徒四散?”
“应是如此。”孙元让立刻道。
“那你们何时出城?”伏波立刻追问。
不论是放火还是劫狱,肯定都是夜间动手,到时番禺城门紧闭,守军又数不胜数,肯定是出不去的。而天亮后,必然全城警戒,缉拿要犯,多留一天就多一份风险,这事当然要问清楚才行。
“若是一切顺利,天亮后就能出城!”孙元让斩钉截铁道。
“若是救人不成呢?”伏波反问。
孙元让的神色微微一暗:“那吾等也会尽快撤出番禺。”
这答案就让人玩味了,究竟是撤走后再做打算,还是救人不成就不用再救了?这到底是拯救人质,还是解决累赘,再次转移仇恨?
看着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伏波笑了出来:“那我也等天亮后再离城吧。”
孙元让吃了一惊:“帮主不怕走不掉吗?”
“灯下黑,才最安全。”伏波淡淡道。
这人胆子也不小啊!孙元让心头暗暗一惊,也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自己连计划也不愿说出口,对方自然不能轻易相信,必须等闹起来了,搞明白城中局势,才肯放心带他们离开。这肯定是有些凶险的,但是比早早离去,等他们登船要可靠的多。眼前一抹黑还敢胡乱应承的,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