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比一般人更清楚,有些心理创伤是会影响大脑的,当病程达到一定程度,只有药物才能治疗,才能缓解。而女营里的那些女人经历的,是非人的遭遇,她只能干涉,却未必能够治愈。这个时代,能逼死人的东西太多了,但若有人想活下来,至少她能伸出一只手,拉住那些人,就如同拉住了何灵一般。
何灵的牙齿一下就咬紧了,心头恨意翻涌:“告诉她们,错的不是她们,而是害了她们的恶贼!”
“不错,还有那些贞操、清白的浑话。没有伤人害人,没有为非作歹,那她就该是清白的,没人能够指责。”伏波定定道。
这话,她曾听公子说过,不止一次,然而今时今日听在耳中,却跟以往每一次不同。何灵狠狠抹了把脸:“我要回去,回营地去!”
伏波眉头微皱:“还是再等两日……”
何灵却用力摇了摇头:“我静不下来,我想现在就回去,回去做些什么!”
看到伏波面上的忧色,何灵握紧了对方的手:“公子,不必担心我,死人我见得多了。被龟公打死的,跳楼自缢的,病重不治的,品芳阁里死过许多人,那时我只觉的怕。而现在,我不怕了,我只想做些什么,能让她们好好活着!”
她的声音里,有股豁出一切的坚定。这是找到了目标,确定了理想的人才会有的声音。伏波闭上了嘴,这种事情,是旁人劝不住的。杀人时,战友被杀时,还有那些事败的任务,眼睁睁看着她拼命保护的人死于非命,她就不会受到伤害,留下阴影吗?她当然受过伤,也曾见识过地狱的模样,可是这些都没让她却步,因为她知道肩上的重量,也不曾畏惧。
没有再劝何灵,伏波转过头,看向了一声不吭的林默。这丫头是林猛的妹子,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认识的几人之一。然而她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没有存在感,似乎也没什么分量。可是伏波知道她的倔强,她会在家中遭难时,想着早早嫁人,减轻家中负担。也会默默的待在大营,做她能做的一切。也是她,在发现情况不对后,跌跌撞撞跑来找自己,避免了女营出现更大的动荡。
这样一个人,在遭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后,会一点也没有受伤吗?也许她只是照常藏起了情绪,就像听到父亲的死讯时一样。
所以,该问的话,必须要问清楚。伏波低声道:“阿默你呢?留下来住上两天,陪陪我如何?”
谁料那小姑娘突然问道:“恩公,你不曾怕过吗?为何你会跟阿兄他们一起出海,会打打杀杀,冲在阵前呢?”
没人比她更懂世间的女子,没人比她更慈悲仁善。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提起刀,冲杀在前呢?她就不怕死吗?她就不怕夺人性命吗?
伏波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郑重作答:“因为在我心中,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那小丫头不肯罢休,追问道。
“尽我所能,让身边人都好好活着,活得安宁。”伏波笑了,轻吟出了那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林默没读过书,也不没听过诗句,然而这句话,却不知怎地让她的眼眶微微的湿了,双手按在地上,她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我想跟恩公学武,求恩公教我武艺!”
伏波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沉吟许久才道:“这条路很苦,也很危险,若是事败,你遭受的可能是难以想象的折磨。而就算胜了,那些伤痛也不会离开,甚至会让你无法生育,再难有子嗣。你可想清楚了?”
林默抬起了头,那双眸子里没有半点退缩:“既然恩公能,我便也能!我想学武,我想强到能杀贼人,也能护着想护之人!”
这是这丫头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理想,也是第一次如此执着的跪在她面前。伏波伸手,把她也从地上拉起:“好,以后我会慢慢教你,还有些小巧的防身手段。将来若是你学了,也可以教教其他人。”
林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一旁何灵急道:“我呢?我能学吗?”
“你要学的不是这个,是读书识字,是管理协调。甚至还能学学怎么包扎伤口,将来女营也要有人学医,懂得怎么处理那些战场上留下的伤口。”
这才是何灵想要的,她又怎会拒绝呢?
看着两个兴奋的小家伙,伏波在心底叹了一声。那些冲击,那些创伤,真的能简简单单治愈吗?也许她们两个心中依旧藏伤痛,只是收拾起来,不愿再展露出来,也不想再让她担心。
不过现在,她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这小岛仍旧危机重重,踏错一步可能就万劫不复了。那些困难,总要一个个解决,只盼孙二郎他们能早点到来了。
第六十章
站在船头,严远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岛屿,只觉心中翻涌,很难说清是个什么滋味。明明来岛上已经三个多月,却不及这七八天来的震撼。夜袭破营,收复降兵,整饬操练,这些原本做惯了的事情,放在另一个人手下,却彻底变了模样,迫的他都要加快步伐,以免被人甩下。如今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对军门尽忠,还是已经被那人折服,想要帮她实现心中的愿景。
不过有一点,严远没法否认。他想要尽快赶回来,岛上还有他练出来的兵,还有百废待兴的大营,更重要的是,还有人等他带回得胜的好消息。
呼出一口气,严远都身边人道:“动作麻利些,争取明晚之前抵达二王村。”
这可是他得到的第一个差事,也是他真正融入赤旗帮的契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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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叔爷已经去了好几天了,到底啥时候才能回来啊?不会出岔子了吧?”王大根的儿子嘟嘟囔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