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远只觉脑中乱的厉害,连话语都结巴起来:“邱氏满门忠烈……”
伏波笑了,笑得讥讽:“我不是忠臣良将,我是个女子。”
千万种劝诫都被堵在了喉间,噎的严远吐不出话来。若她是个男儿,自己也许二话不说就听令行事,只盼能为军门报仇雪恨。可是她偏偏是女子,严远怎能不纠结,不犹豫,不想劝上一劝?然而现在,这理由又被摔回在了脸上。一个女子,跟她讲道理有用吗?可是不讲,难不成还能违命?再怎么说,她也是军门的遗孤啊……
眼看严远一脸错乱,伏波也不管他,直接道:“以后别再叫那个名字了,我现在名叫伏波,降伏的伏,海波的波。赤旗帮中只有几人知道我是女子,也别露了口风。”
严远听到这个新名字,突然就僵住了,过了许久,他缓缓道:“军门曾说过,惟愿海晏河清,天下安宁。”
“伏波”二字,又何尝不是军门的夙愿,是他未尽的遗志呢?
这话说的轻而缓,却让伏波心头狠狠一颤,想起来那个给她起名的人。他曾炫耀过,这名字取得太好,即是“伏波惟愿裹尸还”,又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名字,盼着她也能为国效力。他也曾怒骂过,不该取这么个名字,让她不像个女儿家,太争强好胜,太自不量力。
然而现在,一句“海晏河清”,将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合在了一起。也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让这个属于她的名字,有了全新的意义。
她已经“惟愿裹尸还”了,是不是也能来一次“但愿海波平”?
一抹笑浮上了唇角,伏波迈开了脚步:“走吧。”
而这一次,严远没有开口,就这么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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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住的院子在寨子最西角,并未被火势波及。而且因为乱起是在夜间,奴仆们缺衣少食,多有雀盲症,哪敢趁夜出逃?再说了,这是海上岛屿,逃又能逃到哪里?大多数人都蜷在草棚里瑟瑟发抖,胆大的也不过出来看看,只盼别闹到这边,给他们留条活路。
谁料只闹腾了半宿,外面就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是打完了?青凤帮的人胜了吗?会有人来处置他们吗?正惊疑不定,院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众人被赶出棚屋,聚在了院中。
此刻天刚蒙蒙亮,一宿没睡着,又担惊受怕,所有人都畏畏缩缩,低头弯腰,生怕触怒了新主人。
目光在这群骨瘦如柴,被困贼窝的可怜人面上扫过,伏波高声道:“如今罗陵岛经易主,归我赤旗帮所有。尔等估计都是被劫来的,若是想走,过几日我可派船送你们上岸。”
这话一出,别说下面的奴仆们大哗,就是严远都变了面色。不是来劝降的吗,怎么一上来就要放人?
有个双手被捆在背后,一脸鞭痕的汉子急切地问出了口:“这位头目,你说的可当真?真能放我等归家?”
“赤旗帮并不是匪帮,亦有帮规约束,不得攻打岸上村落,不得劫掠妇人,自然也不会逼迫良人为奴。”伏波平静答道,“不过岛上还得几天才能安顿好,你们得再等等。离岛之前若肯参与灭火,清理街道,多做些杂务,还能有一日两顿的干饭。”
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这小哥看起来年少,但是气度摆在那儿,身后还跟着能几个持刀的大汉,显然也是有身份的。若真能如此,干些活算什么?之前被那些贼人抓来,不也要被打骂使唤,连饭都吃不饱吗?
见众人欢呼,伏波又把脸一板:“但是丑化说在前面,若是敢趁乱闹事,有一个杀一个!别的我不会,杀人却是顺手,若敢添乱,别怪我刀快!”
这几句话说的杀气腾腾,顿时让场面又安静了下来。这下众人才想起来,这位俊俏的小郎是那个“赤旗帮”的人,就算没出院子,他们也听了一夜的杀喊声,现在面熟的当家的、头目一个都没出现,不会是被杀光了吧?这赤旗帮到底来了多少人,又有多厉害?
见众人噤若寒蝉,伏波才缓缓颔首:“等会儿五人一组,听严头目分派任务。”
说完,她作势就要走,突然又有人叫道:“这位头目,若是不想归家呢?可否留在岛上。”
说话的是个面容悲苦的男子,瞧着弯腰驼背,满脸皱纹,不好分辨年龄,但他说出这话也没什么出奇。这些年民不聊生,就算回去乡里也未必能有口饭吃。年纪大些的,村子被攻破的,早就没了家人的,只要能活下去,谁在乎身在何方呢?
伏波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只要勤恳干活,留下也无妨。若是干的好了,还能盟誓入帮,上船帮工。”
那问话的没吭气,刚刚被绑着手的汉子又叫了起来:“你不是说赤旗帮不是匪帮吗?怎么还要上船!”
伏波挑眉:“若是海上经商不赚钱,贼寇为何要劫商船?若是能护住自家船队,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抢别人?”
两句反问,让院中都静了下来。那汉子也闭上了嘴,不再吭气。他其实是个苦力,在船上混口饭吃,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贼兵不说,还让人抓了回来。亏得这些日贼人需要人手,没直接杀了他,想要打骂服帖了再用。结果他还没服软,那些贼人们倒是死了个干净。如果真如这少年所言,赤旗帮只是海上商队,他是不是也能重新登船,做个不杀人的力工呢?
伏波却没工夫管他们如何想,转身对严远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先灭火,遇到没法扑灭的就拆屋隔离,控制火势。清理街道时,记得把尸首都叠到一起,运到码头,我还有用。”
严远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来的目的就是用这些奴仆,自己想的是如何威逼利诱,小姐却用轻轻巧巧一句话,让他们全都俯首听命。她给了他们自由。一句送回岸上,说的轻巧,却让多少人心中生出了盼头。有了盼头,自然就会信给他们盼头的人。
这决定,也许会平白损失一批人力,却能在极短时间内收拢人心,控制岛上局面。而当火灭了,寨里寨外清扫干净,秩序也会随之恢复。甚至可能会留下一批人,成为赤旗帮忠心耿耿的帮众。
有这等手段,难怪短短时间就能拉起帮派,她若是个男子……然而这次,这念头一闪而逝。是男是女已不重要,只要能洗刷军门的冤屈,他就愿肝脑涂地,为之效死!而严远相信小姐——不,是伏波帮主,有这个决心和能力。
心念一定,他便垂下了头:“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