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早就知道陈震北和柳凌不犯法了,可问题是,他从一开始对这件事的反对就不是因为法律,而是社会舆论。
陈仲年说:“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可是,这没有用,世界不是只有咱们这两个家庭组成,他们出了门,迎接他们的到处都是诽谤和嘲笑,你觉得他们会幸福吗?他们俩是成年人,和当年的猫儿不一样,他们对身边同事、朋友的需要度要高得多,他们对周围人的舆论也比当年的猫儿要敏感的多。”
柳长青说:“所以咱们挡爹娘的才得护着他们呀。
首长,孩子是咱们的,不是别人的,所以别人不会心疼他们,不会考虑他们的感受,更不会去认真地考虑,他们俩人的事是不是真的是错的,真的是十恶不赦见不得人,人家可能只是为了迎合周围人的意思,就可以顺腿踩他们一脚,这对人家不痛不痒,可能还能博得别人一笑。
可是,咱们跟这些人一样吗?
要是别人踩咱们的孩子,辱骂咱们孩子的时候,咱也跟着嫌弃他们,也跟着骂他们,那孩子的日子还有啥过头呢?那孩子要咱们这样的爹娘干啥呢?”
陈仲年脸色微变,他想起了大女儿陈忆沈。
当年,他们被杨爱国蒙蔽,不知道他私下作风败坏胡作非为,陈忆沈回到家一提离婚,就被他和父亲训斥,陈忆沈觉得走投无路,欲服药自杀,服药之前,心如死灰的陈忆沈第一次对着他和父亲大吼:“杨爱国跟数不清的女人鬼混,我说一句,人家的父母还护着人家儿子,说我跟男人计较那些是不贤惠;我在外边,被所有人嘲笑丈夫是个烂色鬼,我还装得一副清高模样;回到自己家,我的亲生父母家人也向着别人指责我矫情多事,我真的想知道,爸,你真的是我爸爸?世界上真有你这样的爸爸?别人欺负作践你的女儿,你比别人欺负的还凶……”
“咯吱……”
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推开,陈震东走了进来,他径直地走向自己的父亲:“爸……”
陈仲年省过神,他推开陈震东打算搀扶自己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指向柳长青:“这是……柳长青,你……应该称呼……柳……叔叔,柳叔叔是你李伯伯任第XX军政治部主任时的部下,在朝鲜战场呆了三年,从战场回来后就退伍了,他现在,他……也是……柳凌的父亲。”
陈震东就是听到柳长青拜访的消息才紧急赶回家的,当然知道对面的人是柳长青,他刚才就在门外,他是感觉到柳长青那一席话刺激到了父亲才进来的,现在,父亲的态度让他错愕,但他见过的复杂场面多了,所以,他丝毫没有暴露自己心里的惊疑,只是看了一眼父亲,就从容地转向柳长青:“柳叔叔,欢迎您。”
他是穿着便装回来的,没有军衔,所以,柳长青依然坐在那里,笑着对他说:“你是,震北的大哥吧?”
陈震东在父亲身边坐下:“是,陈震东,震北跟您说起过我吗?”
“是。”柳长青微笑着说,“你,还有他两个姐姐,你们全家吧,都经常说。”
老田端着茶盘进来,给陈震东放下一杯茶,把陈仲年和柳长青面前的茶杯换上热茶,然后又退了出去。
陈震东发现父亲的情绪有点低落,决定由自己来把谈话继续下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直截了当把话挑明,无论是什么结果,今天能把事情理出个眉目就好,要不,天天在父亲和弟弟之间和稀泥,他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
“柳叔叔,您刚才我和我爸的谈话,我正好听到几句,恕我不能赞成您的观点。”陈震东一直在部队,作风相当直率明朗,当然,这其中也有柳长青地位比较低,他不用有太多顾虑的因素。
“没关系,咱们本来就是商量呢。”柳长青还是温和尊重的神情,但言语里本能地多了一种对晚辈的宽厚,“你给你的意思说一下,我听听。”
陈震东说:“您心疼柳凌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们也一样心疼震北,但震北和柳凌的事和其他事不一样,法律是一回事,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是一回事,舆论的力量有多可怕,您可能久居乡下不太了解,那远不是我们有保护他们的一份心就能做到的。”
柳长青说:“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保护谁,我的意思是,震北和小凌既然没有错,那咱当家人哩,就不用管别人咋想,咱只管做好咱该做的,震北和小凌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也会想办法保护自己。”
陈震东看了看父亲,陈仲年低眉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好接着说:“柳叔叔,我说句话,可能会冒犯到您,先请您原谅。”
柳长青说:“没关系,你说吧。”
陈震东说:“您觉得,只要震北和柳凌不招摇,低调一点,小心地过日子,咱们这些当家里人的再支持他们,帮他们一起守住秘密,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对吧?
可我要说的是,对您这样的家庭,这种做法可能还行,但对我们家……”
他轻轻翻了一下右手,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出来。
不过柳长青已经明白了,他说:“我知道,咱们两家确实不一样,我们家只是个平民百姓,没啥人关心我们家的事;你们,树大招风。”
陈震东说:“对,如果我们同意震北和柳凌在一起,即便他们再低调小心,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也能看出端倪,那时候,我们怎么面对?”
陈仲年肯定也有这样的担忧,所以他也看向柳长青。
柳长青眯眼看向窗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首长,我也说一句可能冒犯的话。
狗尾巴草和参天大树,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弊端。
树大招风不错,可是,树大根也深,寻常的风风雨雨,撼不动参天大树。
狗尾巴草不起眼,不招风,可略微大些的风雨,就能把它连根拔起,冲得七零八落。
首长,就算当初法律把震北和小凌这个事当犯罪的年代,以您的地位,他们的事也不会叫您这个家伤筋动骨,何况现在。